晚上八点,严馆雅与周院长一同站在路边等人。

    金陵的冬夜总刮大风,她穿了件黑色毛呢大衣,大衣里头是件青缎的素纹立领旗袍,衣角被寒风吹得猎猎作响。

    她原本就瘦,当年出生时落下些不足之症,幸而有家人十数年的精心养护才总算安稳。加之她又是一幅秀气的鹅蛋脸,对谁都柔柔地笑,瞧着十分鲜活明媚,不免让人忽略了几分病弱之气。

    可在此刻,重重夜幕掩映之下,却再无人比她更显得孱弱无依了。

    周院长越看越放心不下,忍不住开口关切道:“不再带些东西回去吗?”

    她脚边放了个小皮箱,恐怕只装了几件换洗衣物。轻装简行得太过,倒像是……

    倒像是不打算回来了。

    严馆雅听见他问,笑着摇了摇头:“不用了。”

    何必带那么多东西。此番并不是探亲,而是寻人。

    更何况,她还没有做好打算。

    她不知道也不敢去想,若是凌正真的出事,究竟应该如何面对?她以后又该怎么办?

    眼前的街道华灯初上,严馆雅被那些光芒刺得头晕,反倒恍恍惚惚地记起了一些旧事。

    她突然记起,自己当年走投无路之时,为何选择来了金陵。

    吴州待不得,北平待不得,辽州战火连天,东边南边也不甚安稳。论理,她原该向西边去的。

    可是在动身前一晚,脑海中竟无端想起一年前曾听人说起的闲话。

    “……这回去金陵城谈生意,你猜我瞧见了谁?嘿,竟是严家那小子!”

    “……嗐,不是馆臣,那小子从燕大毕业后就留在北平了,怎可能是他。况且若是他,有甚可说的?”

    “……是他家那个凌正!没想到吧,就一声不吭走掉的那个。我一见他就问他,读书还是做工呢?啥时候回吴州啊?谁知这小子居然一句话不说,笑笑就走了!”

    “……你说这算什么人呐,定是没混出名堂来。好歹严家也养了他四五年,一点感情都没有,竟养出个白眼狼……哎呦!谁他娘扔的石头?!”

    ……

    那一晚,严馆雅想了许久,终于下定决心。她又怕被人发现,丝毫不敢耽搁,连夜便坐上了前往金陵的火车。

    那时他们早已断了联系,家中发生的事情,她最终还是写成了书信寄出去,却不知凌正有没有收到。

    如今看来,恐怕是没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