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也合当周若谷倒霉,要不是当年在长江之上他小看了断楼和完颜翎,败在他二人手下,只怕当今也不会有人知道他是一个欺世盗名之辈。他工于心计,在三年间全凭一张嘴创下了铁扇门,虽然自己和柳沉沧勾结,对外却是乐善好施,广有威名。因此对于断楼的话,雨愁婆婆三分惊疑,剩下七分不信,只当他是大金之人,对于聚众抗金的铁扇门有些成见,便也不加追究,告辞离去了。

    众人又行了半个时辰,到了十里长亭。尹节看看四周,已经出了临安的戒护范围,便拱手道:“十里相送,终需一别。南方路途遥远,诸位保重,尹节就此告辞。”

    众人也都拱手还礼,只有尹柳闻言讶道:“怎么,师姐,你不和我们一起走啊?”尹节点头道:“我此次出庄是奉了师父之命,现在时日已久,血鹰帮目的未明,当然应该回庄复命。”

    尹柳有些不满,嘟囔道:“那你也提前打个招呼啊,突然就要走,我怎么没听你说过?”尹节笑笑道:“我忘了。”心中却想:“昨晚我早在得月阁的时候便说过了,那时候你对着镜子不知道在发什么呆,果然半个字都没有听进去。”

    这样想着,目光却落在了断楼身上。断楼会意,欠身道:“尹节师姐请放心,我虽然中了半缘丹,但只要……只要不动心思,这毒质就不会发作。而且这半缘丹,说起来倒也是滋补固本的奇药,我自觉内功更胜从前,这一路护持,绝不会出什么差错。”

    断楼一边说着,一边心中自嘲道:“情来甘之如饴,情去使人断肠。这柳沉沧杀人于无形之中,倒是深谙其中之道,若不是他害得翎儿和我甚苦,还真想和他畅饮一番。只是不知道,这以情杀人者,是否也会为情所杀呢?”

    尹节道:“有你和赵少掌门在,我自然不担心,只是小师妹她生性顽皮跳脱,还要麻烦你们多多招呼了。”不待断楼回答,赵钧羡便抢道:“师姐放心,我就是舍了性命,也会护柳妹周全的。”尹柳道:“呸,哪个要你舍出性命来,说这些不吉利的话!”口气半羞半恼,也不知是责怪还是爱护。

    众人心照不宣,相顾莞尔。尹节又嘱咐了尹柳几句,便告辞离开了。她脚程极快,不一会儿就消失在远远天边,不见了踪影。

    断楼扭头,见完颜翎仍是忧心忡忡的样子,拉着她的手道:“翎儿,你无需顾虑太多。听闻岭南天气温和,是百花繁荣、草木丰茂之地,那许多山水景致,是咱们在东北关外一辈子都见不到的,此行就当是去游玩,别的无需多想。”

    完颜翎岂能不知断楼是在宽慰自己?但也报以粲然道:“那好啊,等你身上的伤治好之后,咱们不光要游遍江南,还要去看西域风情、东海渔岛,把整个花花世界都转个遍。”

    两人是肩并肩走着,后面的两匹马不满地打了个响鼻,尹柳轻拍了一年马脖子,故意高声道:“你们两个说情话能不能远一些,连马儿都听不下去啦!”

    赵钧羡也走在前面,笑道:“柳妹你真会说笑,马怎么能听懂人的话?你看这里有一湾小河,应当是渴了想了水了吧。”

    断楼回头看看,两匹马确实眼巴巴地瞅着面前的泉水,但探着鼻息温热,不像是可乐的样子,想了想道:“马倒是能听懂人言,不过这两个小家伙也不是想喝水,是身上难受啦。正好,咱们也把身上这些东西洗下来吧,不然走在路上怪奇怪的。”

    尹柳这才意识到自己还满脸黑泥,连忙叫好,从马背上跳了下来,向河边走去了,赵钧羡也赶忙跟了过去。断楼笑笑,一伸手托住凝烟的后腰,扶着她下了马,关切道:“四嫂,可是有些乏了吗?”凝烟笑着摇摇头,以示并无大碍。

    断楼稍稍放心些,顺手卸下马背上的箱子。这是一口描金的红木箱,原本是用来装戏台上用的工具的,现在在里面都装满了干粮、饮水等旅途之物。完颜翎向里面翻了翻,取出一块厚实的布垫铺在地上,扶凝烟坐下。又向里面找出来两个板刷,对断楼一招手,两人便牵着马下了河,蘸些水向马背上一刷,白漆掉落,露出赤红的鬃毛来。

    这两匹马正是尹柳从宫中带出来的那两匹,为了掩人耳目,这才故意在身上刷了白矾漆料。它们都是千里驹,刚才却做了大半日的骡子,心中甚是不快。现在卸下了担子,板刷在身上刷得又甚是舒服,咴咴地叫了起来。

    两人相对一笑,不由得都想起了幼年的时候,两人便经常骑着那一红一黑两匹马,在野外驰骋撒欢,人和马都跑出一身汗,便去到河边洗马洗脸。不过东北河水偏凉,秋冬更是带着冰碴,洗得并不舒服。现在,融融春日,涓涓溪水,鲜衣少男女,高头汗血驹,若不是前途蒙上了一层阴影,当真是畅快淋漓的江湖风情。

    但两人心有灵犀,只是说说笑笑,对前途之事绝口不提。完颜翎道:“这两匹宝驹,比咱家里的那两匹脚力还要好些呢!”断楼食指一嘘道:“你莫要诓我,那两个老东西本来就喜欢你多过喜欢我,我要是回答了,它们只怕见到我就要尥蹶子啦!”完颜翎想到那两匹马对断楼爱搭不理的样子,也是忍俊不禁,道:“那能怪谁,还不是你小时候把他们折腾得太厉害了,我对他们多好啦!”

    正说笑着,断楼一眼瞥见旁边的凝烟。只见她也不来洗脸,双目微阖,面有倦容,松松地倚在树干上,不知是不是睡着了。

    凝烟本就有身孕,却还不得不陪着他们这样南南北北地折腾。想到这里,两人不由得都心生歉意。完颜翎轻声道:“临安好歹是都城,不出十里必有集镇,到时候咱们还是买一副车轿,不然就算是骑马,四嫂也还是太累了。”断楼点点头,补充道:“现在还吃不准周若谷他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还是低调行走比较好。轿子朴素一点没关系,只要把里面铺垫得柔软舒服写,不要颠簸便好了。”

    完颜翎笑着点点头,道:“你心细,都听你的。”断楼也温然一笑,拍拍这匹马,半开玩笑道:“可惜了这么好的马,却只能拉着车轿慢慢走。应该让给尹节师姐一匹的,她此去青元庄,路途也甚是遥远。”他为了不叫混尹节和尹柳,便也学赵钧羡叫尹节作师姐。反正他学的是青元庄的袭明神掌,虽然和尹笑仇没有师徒之名,却也算有师徒之实。

    “才不给她呢!不然这么好的马,一定又落到她男人手里啦!”尹柳已经洗完脸,并将身上那一套黑衣都脱去,走过来听到这半句,便随口搭了一句。

    断楼和完颜翎都是错愕,脱口齐声道:“尹节师姐,成婚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