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楼答应一声,看看完颜翎,问道:“可还好?”完颜翎点点头道:“没问题。”

    于是断楼松开完颜翎,二人从松树上附身跃下,伸手抓住两根枯藤飞荡出数丈远,脚尖先、脚掌随、脚跟后,轻轻落在两匹战马上。阿里见二人已经入阵,便兵分两路,一路厮杀前来相迎,一路向阵外开路,同时命随行中气量大的人长吹号角,众军撤退。

    也不知是因为群龙无首还是怎样,宋军居然并不阻拦,任凭金军冲开缺口逃窜,只是略微追了几里路,便也鸣金收兵了。

    但粘罕并不放心,只恐有诈,便派蒲鲁浑带领先锋军撒出去二十里刺探,确定无事之后,才算略微定下神,找了一处易守难攻之地安下营寨。说是安营,实际上军帐营房物资全都落在了战场上,只能随便砍几根树枝,支起一块羊皮毯子,勉强算作军帐。

    随后清点部下,五万军之中只剩下两万,其他的要么战死、要么逃跑,更损失战马一万多匹,辎重粮草不计其数。军中士气低迷,连营中尽是怨声载道。只有断楼当年训练出来的四路亲军的分部,还算安静一点。

    断楼和完颜翎来到粘罕的帐中,蒲鲁浑也将尹柳和凝烟送了过来。凝烟看着眼前这惨烈的军中景象,吓得额头上渗出细细的汗水,面色惨白。她只是嵩山侍女,一辈子也没见过什么厮杀场面,今日初次来到军中,又是如此战败后的惨烈景象,如何不怕。至于尹柳,她虽然生于武学世家,但自小被父母保护得严严实实,别说死人伤人,连杀鸡杀猪都不让她看,论到见过的场面,只怕还不如凝烟。

    两人不知所措,紧紧手拉着手,跟着蒲鲁浑也来到粘罕帐中。完颜翎走上前,先问候凝烟安好,又看了看尹柳,确实没有受伤。尹柳看着完颜翎,脸上的血污和尘垢都没有洗净,长长的头发沾染了烟尘,松松地披在脑后,却是谈笑自若,神采奕然,心中惊奇道:“她一个女子,看到这样的场面,怎么一点都不害怕呢?”不由得对完颜翎多了一分畏惧。

    断楼向粘罕介绍尹柳和凝烟的来历。大金自从占领北国江山以来,朝野上下都十分注重对汉家文化的学习。青元庄千年威名,在大金皇室面前也是叫得响的,粘罕更是素来敬重,只是没有机会亲自上门拜访。听说尹柳就是现任青元庄庄主的女儿,也是十分恭敬。至于凝烟,既然是公主和忒母勃极烈的救命恩人,那自然更加不能亏待。便吩咐下去,安排上好帐房打扫干净,让二位居住。

    凝烟和尹柳还没从惨烈的军中景象中反应过来,只能连连点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便任由安排。断楼看两人似乎有所不适,便让蒲鲁浑先带两人下去休息了。

    粘罕看看两人柔弱的背影,笑道:“汉家女子就是没出息,这点小场面就吓傻了。巴图鲁兄弟,怎么样?这看来看去,还是咱们公主殿下好吧。”

    完颜翎取来陶盆清水,将脸上擦洗干净,对粘罕道:“粘罕大叔,你还好意思说是小场面?我可听说了,你这次带了五万人,居然被一万宋军就这么围住了,还损失了这么多人,这是小场面吗?”

    其实粘罕是国相完颜撒改的长子,而撒改与阿骨打则是从弟嫡兄的关系,都是世祖完颜劾里钵的儿子,因此细算起来,粘罕应当是完颜翎的哥哥。只是他年龄长出完颜翎许多,便一直任由完颜翎“大叔”这般叫了。此时粘罕位高权重,若是旁人,断然不敢如此指摘他的战败,但完颜翎这般孩子说法,粘罕却是气也不是,不气也不是,一时之间倒有些尴尬。

    断楼见场面有些冷,便道:“也不能怪元帅,这次的宋将实在是勇猛,不但治军严明,而且武力勇猛,我和翎儿联手都对付不过。”粘罕哼道:“什么治军有方,要是真的治军有方,他们就该乘胜追击,可是我看他们压根就没那意思,看来也不过如此!”说着,突然好像想起了什么事情,问道:“说到治军有方,我倒想起一件事来。巴图鲁兄弟,你是咱们大金最会练兵的人啊。黄天荡大战之后,我本来向陛下上书说,要把你调回去再练兵。可是兀术说什么,把你们派到中原去有什么公干,不知道你们在哪里。我问他你们是去做什么,他也不告诉我。你们这到底是干什么来了?又怎么会认识方才那两位姑娘?”

    断楼和完颜翎相对望了一眼。他二人虽然涉入朝政不深,但也知道,虽然“刘豫为帝,以汉治汉”的计策是挞懒所鲜,但最终促成皇帝答应此事的却是粘罕和高庆裔,因此他是支持这一战略的。两人不太懂朝局纷争,也懒得去判断,行止随心,全凭好恶。粘罕虽然平日对两人也不错,但到底远不如兀术亲切,因此既然兀术反对此事,那两人秘访齐地民情之事就不能告诉粘罕。因此,断楼答道:“我们是奉了四哥的军令,前来中原探访汉家武学的,以便日后能为我军所用。”

    粘罕眼中露出疑惑,显然不太理解这个诡异差事的含义。他心思缜密,完颜翎担心被看出破绽,便补充道:“是啊,本来我们也觉得这个差事太过无聊,但这一路走来,还真的收获不少。粘罕大叔你看,今天是不是多亏了断楼哥哥训练出来的那一批亲军做先锋,要不是他们,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冲出重围呢。可见以江湖武学训练军中将士,那是极有成效的。”

    这样说来,倒还能让粘罕信服。趁热打铁,完颜翎和断楼便将这三个多月一路走来的见闻和风土人情都大略地谈了一下,从黄天荡战沙吞风开始,一直讲到新白虎庄、闲不住大师、嵩山密室、函谷关、青元庄,又说到将金匮玉碟到底还是丢在了嵩山,粘罕大笑道:“好在你已经成年,皇室中人都认得你,不然要是没了这东西,恐怕还真回不了家了呢。”

    断楼道:“元帅,这些都是小事。我和翎儿之所以一路西行,是因为得到消息,除了嵩山之外,关西各大派还将集结在华山,对陛下迁徙到中原各地的女真族人进行屠戮。”

    粘罕沉吟道:“当时在嵩山的时候,消息还没放出去,族人受骗情有可原。但现在,皇上已经明发诏书布告天下,应该不会有人相信了吧。”

    完颜翎道:“粘罕大叔,你常在军中,不知道这些江湖手段。登封只不过是几千年前的夏朝的旧城,就能引来数百女真部族。华山临近长安,历朝历代多有建都在那里的地方,虽然现在大齐已立,但这消息要向西传到这里还要很久,哪里有这些江湖帮派口耳相传来得快?更何况,你安知这些前来传召的人,不会半路被劫走?”

    粘罕神色凝重,起身踱步道:“这是件大事,消息可确实吗?”断楼道:“前几日我们路过一个村落,亲眼所见。听一位老婆婆说,那里原本有一些迁徙过去的女真族人定居,后来被一群黑衣人强行劫持走了,打的就是大齐要在长安定都的名头。其他的汉人分不清真假,便也都四散逃难去了。”

    粘罕重重地拍下桌子道:“哼!先太祖当年在位时,要我们不论女真人蒙古人,还是契丹人汉人,都要一而视之,不得分三六九等。他们可倒好,我们不害汉人,他们倒反过来害我部族!是哪几个门派?我带兵去灭了他们!”

    断楼正要回答,忽然营帐外传来阵阵哭喊哀求之声,连带着士兵连声的叱骂和鞭打。完颜翎皱皱眉头,问道:“粘罕大叔,这外面是在做什么?”

    粘罕起身道:“应该是都带来了,出去看看吧。”完颜翎和断楼便跟了出来,只见营帐空地前,被用粗粗的绳索捆来了上百男女老少,看服饰都是汉人打扮,都跪在地上苦苦哀求。断楼心中一紧道:“元帅,这是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