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高烧再加一场痛哭,宋萧然醒过来后身体很疲软,精神到底振奋了起来,肠胃依然不好,东西吃下去会吐出来,他就慢慢吃,挑易消化的,能忍就忍下去,忍不住吐完了再接着吃。

    穆南城欣赏他这个样子,想死就麻溜点,决定活下来就好好活。

    修养了两天之后宋萧然的脸色终于恢复了健康,这天清晨他甚至到医院楼下散了会步,跟在几个老大爷后面打了会太极,在七点医生查房前再回病房去。

    他的病房在五楼,萧然回去的时候没有乘电梯,这家私人医院住院部的楼梯设计形似于商场,一层十二跑之后要经过长长的走廊,到达楼层的另一端才能继续往上,萧然安步当车,慢慢地踱着步子。

    四楼长廊最里端的病房门虚掩着,萧然要往楼梯间去必须经过那道门,还未走近他就听到熟悉的极具辨识度的男人声音从房里沉沉传来:

    “……叔公看到我何必这么惊讶?我是怕今日不来,以后就没机会再来探望您,毕竟人之大限,难与天争。”

    宋萧然知道这病房里住的是谁了,穆南城的三叔公穆进淮。

    穆南城的身世与萧然颇有点同病相怜,他们一个是仰赖的母族家破人亡,一个幼年失怙被父族放逐,穆南城父亲死得早,穆进淮联合其他穆家旁支抢夺了穆南城继承的股份并将他排挤出家族,论过往恩怨不过寥寥数语,当中多少颠沛孤苦却不足为外人道。

    萧然能理解穆南城对穆家人的恨意,只是对一个病入膏肓的老人如此落井下石,未免有失风度。

    不过穆南城的字典里有风度这两个字吗?萧然表示他很怀疑。

    穆南城站在病床前,居高临下地看着行将就木的老人,嗓音里噙着泠泠笑意,

    “您的样子看起来很不好,不能说话了是吗?真是太可惜了,我还有许多话本想与你聊一聊,我能有今天,全赖叔公你多年栽培,没能得一句你的夸奖,我深感惆怅。”

    穆进淮的面容被呼吸机的氧气罩严严实实地遮掩着,只有浑浊的眼珠死死盯着面前的青年,难以聚焦的瞳孔里涌出一波又一波的憎恨和恐惧。

    穆南城轻车熟路地摸出香烟和火机,缭绕的青白烟雾里病床上的老人发出“嘶嘶”的低吼声,残破的肺部像是老旧的风箱鼓动出可怖的声响。

    穆南城缓缓地抽着烟,依然闲话家常似地聊着许多漫无边际的话,“说来前阵子我也在养身体,那时候我深深体会到一个道理,钱财再多,地位再高,在死亡面前也不过是条可怜虫,只是有人死得体面些,有人死得窝囊些,叔公,你有没有想过自己会是这么个死法?”

    穆南城笑了起来,“我看着你的样子,一张枯皮包一副骸骨,不能言不能动,像个畜生一样每天等着人给你喂食,你猜我在想什么?”

    萧然竖起耳朵,他也想知道穆南城现在在想什么。

    穆南城叹了口气,语调里满是空洞的嘲弄,

    “我在想,我大概也会有这么一天,没人不会有这么一天,所以在我能掌握一切的时候,我必须要将我手中所有的权利应享尽享,我要的,必须得到,我恨的,摧毁殆尽,我不能给自己留半点遗憾,像我这样站在你的床头耀武扬威,笑着看你死的今天,绝对不能在我的明天重演!叔公啊,你一辈子给我上了许多课,但最实用的还是这四个字——”

    他一字一字地顿声道,“斩、草、务、尽!”

    “吱——”

    医疗车的金属轮在地面上发出尖利的声响,穆进淮一只手在半空中拼命挥舞着,干枯的身体像是离水的鱼在床上疯狂弹动,氧气面罩在急剧的挣动中脱落,他大口大口地喘息着,脸上已是死白一片。

    穆南城慢条斯理地按下了床头的救护铃,夹着烟蒂的手指将氧气罩重新放回,他甚至还轻柔地把被子上拉到穆进淮的脖颈下,拍了拍他的胸口,低笑如喃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