鸿并氏兄弟一惊,适才说得入神,竟然没有注意到数人已经步入厅内来。

    当中一人,一身淡素装扮,面遮轻纱,正是衡阳公主。身边褚遂良笑嘻嘻的,怎么看怎么不象是个书坛前辈的样子。

    在衡阳公主身边又有一个少女,看来年纪与卢鸿相仿,容貌清秀,身材略显瘦弱,两道弯眉微蹙,看着卢鸿,似有婉惜之意。

    这少女身边一位白衣少年,看来与这少女似颇为熟,只是看着卢鸿,虽然故作平静,但眼中隐隐的恨意依然可以清晰的感觉到。正是卢鸿的老熟人,陆清羽。

    卢鸿及氏兄弟都站了起来,氏兄弟见了衡阳公主自然是认得的,都上前施礼。卢鸿也跟着欲要行礼,却被衡阳公主止住,柔声说:“卢公子却休要多礼了。公子本是清高闲淡之人,此处又非是朝堂之上。便只述朋友之谊,不做世俗之礼吧。”

    衡阳公主此言既出,堂上诸人多有感佩之色。这衡阳公主言语之间,大有冲和之意,显然其言行,颇得诸人推崇。

    衡阳公主微笑着说:“今日到访,甚是冒昧。只因闻说褚大人府上新得异石奇宝,衡阳近日也作附庸风雅之行,对佳石颇为喜爱,因此打扰褚大人了。在此能见到深居不出的卢公子,洵是意外之喜。”说罢,又对卢鸿说:“倒要为卢公子介绍两位朋友。这位乃是以榜书闻名的陆清羽陆公子。陆公子不只书道精绝,亦是博览群书。见识不俗。你二人也是同道中人,正可多为亲近。”

    卢鸿微微一笑,对陆清羽拱手道:“又见陆兄,风采更胜,真是可喜可贺呀。”

    陆清羽面无表情,拱手缓缓道:“哪里,还是卢兄这一段来,风生水起。制石做画。轰传长安。才是名声远扬。

    “哦?”衡阳公主地声音似乎颇为惊讶。说道:“二位莫非早就认识么?倒是我多此一举,白白介绍了。我就说,以二位的才华人品,正是一时瑜亮,更当英雄相惜啊。”

    众人都随声附和,陆清羽眼中恨色一闪而过。卢鸿却大为警惕,这衡阳公主不动声色。但却感觉得到她在说这话时,正在留意自己的神情。卢鸿心中一动,面上也露出几分敌视陆清羽的神色,口中却随便谦虚几句。周围之人,都能感觉得这二人之间似乎不太对劲,只是不知端底。

    其实卢鸿与陆清羽二人之间的不和,知道之人并不多。虽然大家都知道陆清羽叔父陆蒙参加范阳经辩煞羽而归,但对于其间卢鸿与陆清羽因书法用笔暗斗一事了解的则甚少。一来此事与经辩无关。传扬的又只是卢鸿书法之妙;二来其时陆清羽名声不显。也无人关心其人。但卢鸿却隐隐觉得这这位衡阳公主似乎知道其中奥妙,因此在介绍自己二人时,多少有些挑拨与考究之意。令卢鸿不敢掉以轻心。

    衡阳公主又对卢鸿介绍那少女道:“这位乃是本朝诗作名家上官仪大人千金,单名一个‘玥’字。上官姐姐可是一代才女,诗词之作,极得长安士林称许的。平日上官姐姐对卢公子大作极为称道,今日可如愿见了真人了。”

    卢鸿口称“上官姑娘”,上前见礼。上官玥回过礼,却又皱了眉对卢鸿说:“往日曾公子拜读大作,极为佩服。只是不知为何以卢公子世家子弟、文林名士地身份,却沉迷杂艺之中。我听清羽说,你整天不读书作文,却尽日制些石印、绘些图画。那篆刻之道,深合古人艺趣,乃你独创之道,倒也无妨。只是那画图,本是匠人谋生之途。公子奈何自甘堕落,喜此贱业,真是令人惜叹。”

    上官此言一出,场中诸人,无不尴尬。

    尤其是陆清羽,本来他见了这上官姑娘后,一时意乱神迷,心中便有些念想。上官玥虽然称不上美艳绝伦,但相貌已然是上等,何况其才华出众,一份气质更是少见。其父上官仪,诗句极著,人称“上官体”,家世不俗。因此这上官玥也是追求者甚众,只是她眼界极高,才一直未曾许有人家。陆清羽虽然家世略逊,但为人形象风范也是上上之选,更兼书法才艺都颇富声望,因此上官玥对他倒很是称许。这一段以来,陆清羽天天在上官玥身边下功夫,自觉如此下去,颇有希望揽美而归。

    但当他见上官玥对卢鸿地诗作才情大加称赞时,一时嫉火中烧,怒发如狂。因此只要在上官玥面前,一旦提起卢鸿,便要极力贬低于他。若说卢鸿诗作

    ,确是难以贬损,陆清羽便多方挑寻关于卢鸿地不良指摘,总要使上官玥恶了卢鸿方好。只是不想这位上官姑娘,虽然才华出众,人情世故却是半点不懂,当众?党觥疤逵鹚怠闭庋幕袄矗允亲约涸谏瞎佾h前搬弄出来的是非,如何不令他尴尬。

    但场中最尴尬的,既不是陆清羽,也不是卢鸿,而是一旁站立的主爵郎中立本。

    :有唐一代绘画代表人物。然而虽然向来中华文化,以书画并称,但在唐时,绘画与书法的社会地位,却是天差地别。

    书法向来为文人墨客推崇的技艺,自汉以降,历代善书者不乏其人,也极得尊重。尤其入唐以来,因唐太宗李世民喜爱右军书法,因此广为搜寻,又使朝中善书重臣临摹王书,推广可谓不遗余力。因此唐时书风,更胜历代,书法名家地地位,自然也是极为尊崇。

    但绘画则不然,一直被视为工匠之流的技艺,士大夫往往不以为然。其中的异数,便是身边这位立本大人。他生性喜爱绘画,但却以擅画为毕生最大恨事。尤其在他老年后,官居工部尚书,进居右相之职。堂堂宰相,却为人以画匠呼之,因此立本将此视为奇耻大辱。他曾命其后人道:“吾少好读书,幸免面墙,缘情染翰,颇及侪流。唯以丹青见知,躬厮役之务,辱莫大焉!汝宜深诫,勿习此末技。”可见其怨念之深。

    即使王维、苏东坡、米等偶尔点染,已开文人画宗之初,世间轻画之风,依然未有根本改变。如李成、郭熙的后人,都在发达之后,重金收回先人画作毁去,不愿先人留下画名,为人耻笑。直到元代赵孟頫以书法入画,元四家等相继而起,文人画才真正为士大夫风雅之艺。明薰其昌做“南宗北宗”画论后,文人画的地位更为高涨,倍受推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