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三醉边笑边摇头,说:“你娘小时候,虽然偶尔有点淘气,却是个本份丫头;你爹老夫也见过,看来也是个方正之辈。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刁钻古怪的小子呢!一肚子的花花肠子。也好,老夫便遂了你的心,就算为了有酒喝,走上这一遭罢。我倒要看看,这帮老家伙们,又能有什么新花样儿出来。”

    说罢,崔三醉饮下碗中之酒,吩咐两个童儿:“道童你好生看家,僧哥便同我到范阳转转去吧。”

    两个童儿应了,伺候崔三醉穿了鞋。崔三醉起身向着卢鸿道:“走罢!你还要到崔家去说一声么?”

    卢鸿赶忙上来搀了崔三醉说:“还去做甚?晚辈只为接前辈而来,山下车已备好,咱们这便启程。便是日后舅舅知道了,还敢因为我忙着伺候老爷子你,而责罚我不成?”

    崔三醉又是大笑,点了点卢鸿的头说:“你这小子,好!好!有出息的人,千万别弄成一幅呆板板的样子。”说罢,却又皱眉说:“只是去那范阳,路上还得几天,没有酒却是难熬。唉,喝了你那好酒,我自家的酒也是没味了。”

    卢鸿赶紧陪了笑说:“前辈放心,晚辈早就备好了酒,就在山下马车上。路上定不会让前辈孤单便是。”

    崔三醉一听便瞪了眼,详作生气道:“这混小子!居然敢骗我!刚才不还说现在没酒了么?”

    “现在是没酒了,不过等一会儿您到了下边车上,就有酒喝了。”

    路上当然不会孤单,一老一少整整谈了一路庄子。若庄子他有人家有知,那喷嚏肯定是打个不停了。

    卢鸿和这个时代论庄子的人不同,他着眼点不是庄子文章的才华与立论的严谨,而是纯粹从考据的角度来论辩《庄子》一书中的错伪之处。

    《庄子》一书共分内篇、外篇、杂篇,其中内篇七篇,大致可信。但外篇、杂篇中,每有漏洞,多为假托。崔三醉往日攻击最烈的《盗跖》、《渔父》等,均在其中。此次卢鸿一一讲来,倒让崔三醉大为惊异。

    卢鸿提出的这些观点,均有后世极为详实的考证依据,便是崔三醉这成天骂庄子的人,也是从未曾想到过。一路上与卢鸿一路谈来,或是反驳或是支持,或是笑骂或是赞叹,日日把酒闲谈,崔老爷子直叹此行非虚。

    行得数日,终于到了范阳城下。卢鸿知道崔三醉不喜俗礼,更不烦他人打扰,便要下人去家中报了个信,自己却带了老爷子,直接奔那准备举行经论的别院中来。

    卢家这处别院便在族学不远,涿水岸边。为了此次经论,已经下力气重新修整过,除了搭建了论经讲坛,更重新粉刷了房屋,用来安置前来论经的名宿及听讲的学生。卢鸿把崔三醉安置在客房中,向下人打听得知,其他几位名宿并郑家诸人,还均未曾到来。

    才安置完毕,下人来报,卢祖安并卢夫人,接了信便紧着来给崔三醉请安来了。

    若论起来,崔三醉是卢夫人伯父,因此卢祖安也以子侄辈见过礼,便恭恭敬敬地说:“伯父玉趾践于敝家,直是蓬荜生辉,卢家合府,并祖安面上,于有荣焉…”

    崔三醉也不和他客气,直接便打断说:“罢啦,就不用给我戴高帽了。口上叫我伯父,心里不定怎么说我是老怪物呐。老夫这番来,也不是照着那些虚文。一来是卢鸿这娃娃,虽然是你夫妇生出来的,却是强过你太多了,老夫看着,很是喜欢,总得卖这小子几分面子;二来你们卢家的酒,确实是名不虚传,老夫受不了馋,腆脸来混点酒喝。那什么生辉、有荣的,就不用拿来说了。”

    卢祖安早知道这位老祖宗为人颇怪,也不知卢鸿想了什么法子把他骗了来,倒给了自己一个大大惊喜。这时听崔三醉这般说来,便谦虚道:“卢鸿这孩子虽然有些小聪明,只是顽劣得紧,失于管教,性喜卖弄。若有冒犯之处,还望伯父海涵。”

    崔三醉连连摇头说:“卢鸿这孩子人既聪明机灵,品性又好,有什么顽劣的?若说胸中才华,你这当爹的只怕拍马也追不上。更难得的,是这份辩材。嗯,放眼天下,只怕除了老夫,便要数这小子了。你们两口子我也见了,就不用这般费劲了,紧着忙你们的去吧,只把卢鸿这小子留下来陪我便好。”

    卢祖安夫妇二人相对苦笑,这位崔老爷子果然名不虚传,就是不知道他怎么就看卢鸿这么顺眼。只怕肯见自己二人,倒是看了卢鸿的面子。于是也不再多说,起身施礼作别,又嘱咐了卢鸿几句,自回府去不提。

    卢鸿便吩咐洗砚,着人也为自己在隔壁安排一间房屋,便陪了老爷子,在别院中安置下来。

    待得第二日午后,闻到下人来传,那郑族参加经会的诸人,均已到了范阳。

    卢鸿赶忙出迎。此次郑家对于卢家范阳经会的支持,可谓不遗余力。郑家三老一个不落,全都来了。领队之人便是郑聿明,族中诸多青年才俊,也尽皆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