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她赶到,阿暖在无数为虺雏而来的高手围攻之下身受重伤。天轫海其实是一片极高的连绵山脉,那虺雏便藏于山巅,他依仗魂鸣无风魄冥无踪之利抢先获取,成了众矢之的,几乎全武林的高手均参与那惊天动地的一战。他失了七成修为,而对方人多势众,并且围攻之人还有百里居风同即墨非庸,这两人任何一人都不比他全盛时弱,强强联合,他哪是对手?

    但百里居风为人阴险,与即墨非庸一人一掌击在阿暖胸前正中,他见强敌已伤其一,剩余人众只有即墨非庸算是劲敌,深恐他接下来与自己争夺虺雏,乘胜追击阿暖之际临时倒戈,将排山倒海的一掌击向即墨非庸后心要害,最终令他一生武功废与一旦。但这也给了阿暖逃之夭夭的机会,他见敌人自相残杀,连忙脱战,负伤遁走,没奔几步便与林雾会面,跨上高头大马,往神仙路驰去。

    一路上一边九曲十八弯甩脱追兵,一边放缓行程疗伤,终于平安抵达故乡。

    途中将那虺雏药方拆开来看,哪里有什么恒诀,哪里有什么长生之秘,不过一张空无一字的羊皮纸而已。

    林雾将筠戟的阴谋一五一十告之阿暖,连带着砭躏蛊之事也说了。

    阿暖却大惊失色。

    砭躏蛊本是七幽玲珑所有之毒,他曾见过,知其性质,但却未得师傅传授研制之法,但他却知道,此蛊压根儿没有解药!

    要想根除,只有三计,一是心上人死,二是中毒者对心上人咬牙切齿,那么此毒便永世不会发作;三,便是将施蛊人一刀毙了,毒质立时冰消瓦解。

    那筠戟,也就是麇公子与他师傅有关!而他给林雾的解药是假的!

    可他师傅生平只收了两名弟子,一是他,二是他胞弟。七幽玲珑曾亲口明言,他兄弟二人乃是她的关门弟子,后来胞弟体质不佳被送下山去,阿暖便成了七幽玲珑唯一传人。

    他对林雾说:“阿雾,倘若我们不曾相遇,是否生命中就不会留下遗憾?未企及过何为喧嚣,就无法理解何为寂寥,不知寂寥,便不会寂寥。无笑不笑,则无悲不悲;无欢不欢,则无殇不殇。没甜过,就不会苦;没笑过,就不知哭为何物。”

    向来无悲,从何以悲。自来无泪,情何以泪?

    江山如画的婆娑河畔,他们相拥于岸,阿暖这样说。

    当时她眺望烟波浩渺的江面连呸反驳:“活着本是如此,厄祉并存,福祸与共。走在凄风苦雨中,悲苦长途同行,冷暖相濡以沫。”

    阿暖沉默很久,最终凉凉一叹:“不是不知足,只是上苍给予的悲凉太沉厚,恩赐的福祉太轻薄;不幸太多,侥幸太少。”

    “一辈子匆匆百年,三十年孑孓,三十年伶仃,三十年孤独,而具意义的喜怒哀乐,只余最后十年;这十年中,三年哀怒,三年沉寂,三年跋涉,最后的喜与乐,不过短暂的一年而已;这一年内,百日沉默,百日沉睡,六十日摄食,真正欢声笑语的时光,不过百日。如昙花一现,稍纵即逝。咧一咧嘴,鼓一鼓掌,睁眼闭眼,误会几次,理解几遭,包容几回,一须臾一弹指,似乎就没有了。”

    “明明没荏苒蹉跎,明明没肆意挥霍,可就是这样短促。”

    “而这短促的岁月里,大多数时辰与时光,都糟蹋在不想干的事物之上。如果没有这些不想干的事物,是不是生命可以活得更长久一点?是不是喜乐能更多一点?”

    “我的路途格局狭隘,不过山穷水尽处一幢茅棚一间木庵,一壶樨醴一个人。世间千千万万人,都与我无关。你在,两个人说说笑笑,你不在,一个人……”

    他一滞无言,无法接下口去。就连他自己亦不晓得,若阿雾不在,他一个人何去何从。

    林雾讶异的看着他,回顾往昔,阿暖一直都是沉默寡言,寂谧抑郁的,从未如此絮絮叨叨喋喋不休,是因为一轮红尘翻翻滚滚,心生感慨吗?

    滔滔波澜东流去,江水如命。一泻不回头,一去不复返。

    看到碧落尽头的神仙路之巅,阿暖潸然泪下,其实他这一路都惆怅黯然,只是竭力抑制,不让林雾看出来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