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燕子旗下亡魂何止千万

    雍州古来便是抵御关外的北塞要州,大小城池十三余,离北地最近的邺城民风最是彪悍,不论男女老少,抄起家伙什皆可有一战之力。因常年受风沙侵蚀,地理环境恶劣,北雍的女子大多皮肤粗糙,生的膀大腰圆,与中原女子的小家碧玉南辕北辙,脾性上亦大相径庭,尤其那嗓门,骂起嘴仗来,北雍女子天下第二无人敢称第一。

    但中原女子对此皆是嗤之以鼻,好端端的女儿家就该贤良淑德,遵循常教礼仪,这般野蛮岂不是与北契的蛮子无异?中原人私下里说归说,但若要他们当着面儿讥讽几句,没谁有这份胆量。

    早先还是镇北大将军,如今已是万人景仰的大国柱燕赦燕大将军是出了名的护短。饶是女帝陛下在朝堂上说了北雍几句重话,这位老将军也要当场掀桌子翻脸急眼。北雍如今别树一帜的风气,大抵都是老将军惯出来的。但世人皆知,燕字军是出了名的军律森严,哪怕只是策马过街但凡惊扰了百姓,回营便要自领三十军棍。燕字军里的军棍可不比得地方军或是亲王军的木棍,皆是实打实的铁棍,这三十军棍下去,莫说一个壮年男子,便是一头牛也禁不住。

    燕赦十五六岁时,便随父辈四处征战,佩剑损毁了几十把,光砍下的头颅便可筑上五六堆京观,战功赫赫已不足以形容这位大将昔年耸人听闻的风采。那时李长安虚长燕赦几岁,但二人初识便已是莫逆之交,燕赦虽习武资质平平但在纵横捭阖之上却有极为独特的眼光,军中曾有人戏言,待收复九州,李长安不如也收了燕赦做小丈夫,正好燕李两家亲又可互助互补,何愁攻不下北契。

    可惜二人皆无儿女情长的心思,不仅面上礼尚往来,私下里甚至称兄道弟起来。

    如今已七十五高龄的燕赦立在古阳关城头,望着满眼黄沙漫天,不禁亿起了往昔。不说旁人,就连家中近亲也无人知晓,当年他与李长安究竟要好到了何种掏心掏肺的地步。唯有他知晓李长安的心思,不喜儿郎爱女儿。他甚至知晓李长安为何要在风口浪尖时毅然决然去了长安城,那时京里传来先皇后病重的消息,李长安酣醉一夜,第二日他尚未来得及阻拦,桌上只留下寥寥数字几句话便人去楼空。

    眉发皆白的老将军也曾想过,当年若是他拦下了李长安,心中的罪孽是否会减轻几分?

    “祖父,您果然在这里。”

    逆风吹拂而过,身后传来年轻女子的平淡嗓音,不必回头去看,七十多岁仍耳聪目明的老将军便知来人是谁。

    征战多年,若说东越是女帝陛下的一根心头刺,那么日益壮硕的北契便是陛下日夜寝食难安的最大宿敌。在这些年的战事中,燕家所付出的代价远比获得的殊荣要更为惨烈。老将军膝下三子,无一幸免,看似钟鸣鼎食的显赫将门,如今却独剩燕白鹿这么一个子嗣。

    燕赦犹记得那日酒桌上,那个佩剑巾纶的年轻书生,醉意朦胧时说漏嘴的一句话,他说枯骨冤魂,业报不爽,自古名将,碑前荒凉。

    燕赦收敛起心神,头也不回的道:“三公主可是到了武当山?”

    燕白鹿一身飒爽戎装,站在老人身后,沉声道:“正是。”

    老人微微点头,叹了口气,“知道了。”

    过了半晌,不闻身后离去的脚步声,燕赦这才回头看去,问道:“还有何事?”

    自幼最是循规蹈矩的燕白鹿稍稍垂眸,禀告道:“京中来了人,正在城下候着。”

    不知是风沙太大的缘由,还是旁的,老将军眯起了眼,嘴角勾着笑意道:“是男是女?”

    不论与谁打交道,皆讲究个萍水相逢的女将军微微蹙眉,踌躇了片刻,才回道:“是个女子。”

    老将军看着这个平日里不苟言笑,眼里除了舞刀弄剑,学不来半点女红,甚至有些木讷的小孙女,咧嘴一笑道:“老夫要去巡营,这女子便交由你应付。”

    燕白鹿愣了愣,不由得道:“祖父,这怕是……”

    不妥。

    话未完,老将军便自顾自下了城头,也未多嘱咐半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