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鞗已经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到家的了,也不记得自己是走出垂拱殿时与同僚如何说的话。他只记得自己在朝会上进谏了,最后却被官家让人带到了偏殿,而那个辽人,却得到了封赏!

    其实蔡鞗最初并没打算进谏的,番人能有何宝物?再者说,朝堂上比他官职高的有的是,比他见识高的也多的是,又有爹爹在家时的一番嘱咐,蔡鞗本来是打算不闻不问的。

    只是从今日出家门,到垂拱殿,一路上遇到的人,即使是那些低贱的百姓,都好像是在他身后指指点点,有人甚至还笑出声来。

    走到皇宫宣德门,蔡鞗总觉得那些平日里相谈甚欢的同僚,如今都总躲在他身后。蔡鞗有意放慢脚步,却又见前面的人不时地回头向他这里看……

    及到朝会时,蔡鞗远远从后面看到那个辽人向官家卖弄地说些什么,而官家竟然还很是高兴。想到就是这个人,让他被众同僚耻笑,还被人编成曲子酒楼歌巷里传唱,蔡鞗只觉得气往上冲,这才向官家直谏。

    出奇地,这次在朝会上这般大闹,回到家中后,蔡京竟然没有派人来,将蔡鞗叫过去问一问。蔡鞗虽然在朝堂上大闹一番,却并不觉得出气,现在只恨自己怯懦,不敢冲上去,将那辽人痛打一顿,总好过捏个理由直言进谏。

    正当蔡鞗六神无主,在书房里发愣的时候,张之野径直走了进来。蔡家人都知道张之野与蔡鞗关系甚好,二人经常结伴玩耍,来的熟了,所以也不通报,任由张之野自己走了进来。

    “蔡兄,想不到蔡兄一介文弱书生,竟然有一身的铮铮铁骨,敢在管家面前舍命进谏!小弟和一众同僚听得后,只恨不能列班常朝,一睹蔡兄风采。”张之野虽然也是进士及第,可是比起蔡鞗来,终究不如蔡鞗升迁的快,像常朝这样只是些内侍近臣参加的朝会,张之野就没有资格参加了。

    听张之野如此夸赞自己,蔡鞗脸上才露出一丝笑容,“让贤弟见笑了。只恨我辈非是快意恩仇的侠客之辈,要不然,定让那辽人血溅五步。”

    “以蔡兄性情,但有三尺青锋在手,自然会如此。”张之野又恭维地说了一句,紧接着长叹一声,就不再说话。

    蔡鞗奇怪,问道:“贤弟何事叹息啊?”

    张之野站起来,到门口左右看看,这才将房门关上,坐在蔡鞗旁边,低声说道:“奈何以蔡兄一身才情,却也只能听从父母之命。满城花街柳巷,莫不是《淳于王歌》,今日更有人传唱《折杨柳歌辞》,什么“出入擐郎臂,蹀坐郎膝边”,实在是不堪入耳。与你我同科的常州李宜,蔡兄可还记得吧?”

    蔡鞗点点头,张之野用手在桌案上重重一拍,说道:“李宜今日与我和几个在状元楼上饮酒,听到隔壁有人唱《菩萨蛮》,为蔡兄气不过,竟然跑过去将人痛打一番。实在是令人心情大好、遍体通泰。只可惜蔡兄父命难违,只得隐忍纳娶了……”

    蔡鞗双眉一扬,冷着脸说道:“父命又如何?便是君王、人主,有所错处,便当改过,何况父命!”

    张之野双手轻轻一拍,赞道:“我辈中也只有蔡兄,才有如此魄力、见识。像那种钻穴相窥、逾墙相从行径,便是穷苦之家,必也轻之贱之,何况……唉!蔡兄只说要不遵父命,也只是气话罢了!我这置身事外的人,都感到烦乱无助,更何况蔡兄身在其中,只怕是知易行难,难啊!”

    蔡鞗好容易好一些的心情,被张之野说的又变得脸色铁青。张之野见状说道:“小弟知道蔡兄喜事将近,琐事颇多。等汴京城中唱那些番人歌辞的少了,小弟再请蔡兄到外面酒楼一叙。今日就此别过。”

    蔡鞗勉强将张之野送到二门处,看着张之野向大门处走了,这才返身回去。

    张之野将要走出蔡府大门时,回头看了一眼,见蔡鞗满面怒气,急匆匆回去了,这才到门外骑上自己新近得到的那匹枣红马,由仆人牵着,向东面去了。

    向东经过大梁门,又沿着大街向南走,七拐八拐,来到一处阔大府第外,只从这府第的气派上看,这家府第的主人,势力倒是不弱于蔡京。

    进了大门,张之野连大气也不敢出,任凭府里的仆人将自己带到一处幽雅的小院内,任张之野在台阶下站着,仆人进入禀报,好一会儿,仆人才出来,让张之野进去回话。

    张之野连忙整一整衣衫,三步并作两步,走到一间小厅内,还没有看到人,便立即躬身弯腰说道:“小的张之野,见过大人!”

    “去过了?”一个声音从里面传出来。

    “方才去了。”张之野恭敬地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