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林看着塞弗医生走进电梯,两人的视线隔着铁栅栏一样的电梯门非常有默契地互相点了点头。

    电梯箱缓缓地向下沉降,在吱吱呀呀运转的声响中,道林想起了此刻正坐在自己房间里那位突然敲响他房门的陌生访客,脸色微微阴沉了下去。

    他不知道那位自称从伦敦赶来寻找苏的先生究竟是如何精准地找到他的房间——在苏带着那个受伤的男人出现之前,甚至就连她都不知道他的房间号是什么。

    不过现在他可以肯定,这个名叫迈克罗夫特·福尔摩斯的男人大概率就是几天前她去邮局发的那封电报的收报人,而对方似乎对她同那个戴着面具的男人之间发生的事情似乎也了如指掌。

    道林隐约触碰到了两人之间某种坚韧又深厚的信任。

    只要一想到自己不是距离她最近,被她全心全意注视之人,那股从心底滋生出的黑暗情绪就如燃烧的烈火一样舔舐着他。

    半年前的他一无所有,只是一个被丢在英格兰乡下懵懂无知的穷小子,现在的他,是克索尔勋爵,伦敦最炙手可热的社交新星,他有着显赫的地位,不老的青春,永恒的美貌,无尽的财富——

    为什么他不能拥有她?

    无论是莫里亚蒂,埃里克,还是这个叫做福尔摩斯的男人,他们显然配不上她。

    只有他才是最完美的人选。

    道林想到自己未来的计划,神情终于由暗转明。他转过身,准备去处理房间里那位不速之客,却看到了这几日一直避而不见的亨利勋爵此刻正在他身后。

    “总算让我抓住你了,我亲爱的朋友!”亨利勋爵提着手杖和帽子,一副要出门的打扮,不过他出现的时机之巧妙,很难不让人怀疑他是听到了对面道林房门的响动这才装出偶遇的样子。

    道林的面色有一瞬间的僵硬,他不知道亨利勋爵到底站在那里有多久,对于他和塞弗医生刚才在走廊里的谈话又听到了多少。

    自从苏突然病倒之后,他特意多付了一百法郎的“封口费”,让塞弗医生对于苏的存在彻底缄之于口,自己装作生病的样子。毕竟即使是在风气大胆开放的巴黎,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弄不好也会传出令人心烦的奇怪的丑闻。

    虽然他并不在意,可是他下意识地不愿让她的名声沾上一丁点污点。

    他有一种预感,如果让他编出来为了应对塞弗医生的未婚夫妻的说辞流传出去,她绝对不会为了“保全名节”这种事情和他在一起,说不准还会被某些“有心人”利用从而让他彻底出局。

    “你已经称病三天了,我希望今日你已经感觉大好?”亨利伯爵说着摸了摸嘴角上方修建得整齐得体的小胡子,审视的目光慢悠悠地滑过道林精神焕发看不出任何病气的英俊脸庞,“说实话,道林,作为你的朋友,我不得不以一种近乎失礼的直接方式向你表达我的关怀和疑虑,希望你不要觉得冒犯:这几日你到底神神秘秘在搞些什么?如果我没看错,昨天从你在楼下休息室里会见的,可是一位巴黎的房产经纪人。”

    道林将一只手插进兜里,微微沉下肩膀,面色无异略带慵懒地扬起嘴角:“亨利,这几日我躺在床上,在百无聊赖的幽思中,不知怎么的,我就回想起了你在西比尔死后送来的那本书①。我突然下定了决心,我要留在巴黎。”

    “……什么?”亨利勋爵瞪大眼,这突如其来消息给他的震动,完全不亚于当年得知自己双亲突然去世的消息。

    能让这位一向淡定从容进退得体的风流绅士脸上出现这样的表情,道林心底觉得有些好笑,甚至还有一丝莫名其妙的成就感,他开口,声音显得愈发坚定:“是的,我的朋友,我准备在这里置产。所以一周之后,请恕我不能和你一起踏上返回伦敦的旅途了。”

    他无比庆幸在自己出发前鬼使神差地将自己的画像也带来了巴黎,这让他可以没有任何顾虑地做出这个决定。

    “你……”亨利勋爵的思绪一时有些混乱。

    他当然知道道林会喜欢他送的书,因为他能断定道林能和那位主人公产生共鸣,甚至把主人公当作自己的原型——那位独特的巴黎青年有着科学又浪漫的气质,想着要在十九世纪实现属于每个世纪而不属于他自己时代的一切欲望和思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