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事儿是很有些微妙的。

    三殿下与世家不睦已经是众所周知,但他要登大位总得有人支持,否则孤掌难鸣便不是四殿下的对手。而放眼如今大梁朝堂,世家出身者为众,就算并非出自三姓,剩余的也多是士族,俱为显贵。

    但自古大争之世,亦有破立之才,如今朝堂上庶族的官员也渐渐多了起来,三殿下正是瞅准了这一点,从几年前开始就着力抬举他们,如今已然小有气候,其中有几个冒头的坐到了官四品,比之十年之前是大有进益了。

    庶族的仕途虽有改善,但要真正成为三殿下夺嫡的臂助,委实差得很远。他们年纪尚轻,官位又低,在朝堂上的资历浅薄,很难成事。如此情势之下要兴蔚然之风,自然便需人多势众:一个庶族出身的官员说话不顶用,没关系,十个总可以了,蚁多咬死象,待庶族官员占据半壁朝堂,谁还能忽视这样一支力量?

    而庶族举子要入仕,唯一的途径便是春闱。

    三殿下盯着这事儿已经很久了,他原猜想今年春闱的主考官会是翰林院里那几个土埋半截儿的大儒,是以早早就同他们打过了招呼,替他属意的几个举子温卷,比人家考生本人还要殷勤上心。

    结果这忙活了半天,却被那个翰林供奉莫雨丰搅了局。

    这狗官为了巴结小枢相真是下了血本儿,七拐八绕假公济私,把春闱座师之位捧到了齐二眼前,还伙同翰林院一干官员一起在父皇眼前撺掇,最后竟真让他成了事。

    这下儿可把三殿下气懵了。

    他也不单是生气,更多是焦心。春闱三年一次,那些举子一旦被黜落,再想入仕就要再等三年。齐婴是彻头彻尾的世家出身,如今他坐了这考官之位,怎会允许庶族举子上位?定然会想尽办法阻挠,再暗暗抬举世家姻亲。

    到时候没了庶族官员的鼎力支持,他萧子桓又如何立在朝堂之上?

    三殿下心急如焚,却并无办法,此事已然落定,除非他有办法在年前杀了齐二,否则他便是这次春闱的主考。而如今天下又有谁能杀得了手握枢密院的小齐大人呢?连那北魏的顾居寒都杀不了他,他萧子桓又哪来这样的本事?

    三殿下实在身心俱疲,乃至于到了只能求神拜佛的地步,今日来这栖霞寺进香,也是为了求得佛祖菩萨保佑,讨一个心宽。

    哪成想正正巧碰上了齐婴。

    萧子桓虽然也认为与政敌多说无益,但既然在佛前碰上了,便总觉得有种玄妙的缘法在,于是没有忍住,同他提起了此事。

    齐婴当然明白萧子桓所想,此时闻言神色平静,沉吟片刻后答:“殿下所言极是,如此乱世,大梁尤其需要贤臣。”

    他话说得工工整整漂漂亮亮,神情也端端正正从从容容,让萧子桓一时也看不出来他这究竟是不是在打官腔。

    他委实不愿再与齐婴打机锋。这个齐二耐性太好,又一贯善于掩藏心思,周旋无益,说再多他也看不破他的底,眼下便只想同他说两句真心话,盼也能换出他几分真心来。

    萧子桓沉沉一叹,那显得有些女相的面容流露出些许真意,复而悠悠道:“举子为学不易,尤其是出身寒门的庶族,自幼勤学苦读囊萤映雪,辛苦得很,又不像士族子弟那样见多识广且有名师指点。他们一心读圣贤书,本是为了一朝登临天子堂、从此光耀门楣受人景仰,但除了名位钱财,谁又能说他们没有别的抱负?”

    “他们是不一样的,”萧子桓语气极深,“他们见过大梁最残破的地方,从穷苦中走出来,往往更坚韧、更有志气。齐家治国平天下,这样的圣贤之言人人都读过,可真正放在心上的有几个?他们就放在了心上,而且真有意那样去做。”

    萧子桓又叹息了一声,看了齐婴一眼,顿了顿又继续说:“本王并非在说士族子弟不如他们,只是门阀之内的确多有德不配位之人,仰仗家族荫蔽而得官封爵,此后便成了大梁的一条蛀虫——敬臣,他们并非人人如你一般,你是特例。”

    尾巴上这句话乍一听像是恭维,其实倒是萧子桓的心里话。

    即便他与齐婴立场相左,但他也不得不承认他是经天纬地之才,大梁若没有齐婴,兴许早已抵挡不住高魏的铁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