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俭觉得,最近的石城真可谓风起云涌。

    他十二岁从军,至今也有近十年,寒门出身从一个无名小卒开始摸爬滚打,如今在军中成了小都统,十年军旅多历战端,却还不曾见过如最近这般云谲波诡的乱象。

    事情的发端,在于那位来自枢密院的上官遇刺。

    这件事情裴俭没有亲见,只是前几天夜里城中大火乱成了一锅粥,他带士兵在城中四处救火,结果天未明时火势刚刚平息了些许,就传来齐大人遇刺的消息。

    此事自然引得一片哗然,蒋将军亦是震怒,众将连夜帐中议事。

    蒋将军一身戎装,脸色铁青地坐在主位之上,怒道:“高魏贼子!竟敢在我城中放火!又趁乱刺杀我朝廷命官!真是岂有此理!”

    此言一出,帐中诸将震惊,裴俭也是心中激愤,只是又觉得有几分奇怪:石城固若金汤,巡防又严,若说是魏国人放火烧城,必然不可能是外来之人,难道这城中竟有细作?

    他人微言轻插不上话,却听帐中另一位将军接口道:“魏狗未免欺人太甚!这数月来几番挑衅不说,如今竟还搞出这样的事情!是当真欺我大梁无人了吗!”

    帐中诸将一夜奔忙,如今一个个脸上还都沾着烟灰,可谓是狼狈不堪,听得此言更是怒火中烧:他娘的魏狗猖獗!进城放火还杀了他们的上官,是可忍孰不可忍!

    蒋勇见群情激愤,又道:“众将少安毋躁!如今齐大人遇刺,魏军又兵陈江北,眼下当如何行事,诸位可有打算?”

    一将领斩钉截铁道:“魏狗咄咄逼人,如今又杀我上官,我等若再不开城应战,还有何颜面再见陛下?那顾居寒就算是天纵奇才,我军背靠石城,又可倚仗长江天险,这一仗未必会输!请将军下令,即刻点兵,开城出战!”

    语出铿锵,立刻就激起了帐内一干将领的血性。他们窝囊了好几个月,如今是就算战死沙场也想与魏军一战出一口恶气,此时有人挑了头,一个个更是无所畏惧,纷纷请战。

    蒋勇神色犹豫,道:“我深知诸位将军报国心切,只是枢密院毕竟有令,不许我等开战,这……”

    他话音未落,就被另一个将军打断,那人道:“将军何必如此瞻前顾后!枢密院虽然有令,可如今齐大人都遇了刺,我等还守着那等谕命作甚!只管杀将出去为齐大人雪恨,枢密院还能有何话说?”

    “正是!”又一人接口,“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何况枢密院又不是天子,难道咱们还真得窝囊一辈子不成!”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一个个都红了眼,只恨不得立刻提剑出城,杀他一群魏狗泄愤!

    蒋勇眼中划过一丝异色,见众人已经被煽动得差不多了,遂适时地道:“既然众将都如此说,那我看不如……”

    他做戏做了整整一夜,好不容易火候到了要提开战之事,结果话才说到一半,居然被人打断——只见一人横跨出一步,断然喝道:“将军三思!绝不可开城出战!”

    话音一落地,不仅蒋勇惊了,帐中的其他将军都惊了,纷纷回头想看看说这等大逆不道之言的怂蛋是谁,却见是军中的小都统裴俭。只见这小都统涨红了脸,握起的拳头还有些发抖,面对众人的逼视却还梗着脖子不退下,甚至胆大包天地又重复了一遍,道:“诸位将军且息怒,高魏虎狼之师,如今又有那顾居寒坐镇,他窥伺石城已久,一旦我军开城,必是败多于胜!”

    众将听言简直怒不可遏!好一个小都统!见过怂的,却没见过怂得如此理直气壮的!竟真就被那江北的顾家小儿吓破了胆!

    一位将军怒斥道:“裴俭!枉你为我大梁将士近十年,竟是如此一块没志气的软骨头!时至今日我们还不开城,难道要贻笑千古受人唾骂不成!”

    众将激愤,七嘴八舌地大骂裴俭,裴俭心跳如雷,脸红得快滴出血来,却咬了咬牙,声音比一屋子人还大,喝道:“贻笑千古如何!受人唾骂又如何!我们虽受辱,可却保得将士性命!若石城被破,那顾居寒一路南下攻到建康,陛下当如何!大梁当如何!那是亡国之祸!”

    一番话吼的是气沉丹田振聋发聩,直将众人镇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