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这样激动,齐婴却依然平淡如水。

    他淡淡地说:“生前身后之名本就不足挂齿,我亦并不看重,可随人毁誉;至于家族立场,想必今日父亲行家法一事明日一经传出,齐家倒向端王一党的流言便不攻自破,届时只要再有举措令四殿下宽心,便也能说得过去了。”

    这话却把齐云说得一愣。

    他凝神一想,却忽而想明白了:难怪敬臣今日在言语间一直不肯退让,原来竟是故意激怒父亲!他甚至有意让母亲避开,竟是一早就打定主意要受这顿家法!

    他是故意的!故意让父亲怒不可遏、故意让父亲责罚他,为的就是把齐家从这场春闱的结果中摘出去,要把一切罪责都揽在他自己身上!

    一想通这个关节齐云便大惊失色,心中又隐然有不安之感,他紧紧地看着齐婴,急声问:“你到底在打什么主意?再有举措令四殿下宽心?什么举措?你还要做什么?”

    一连四问,句句紧迫,可齐婴却仿佛已经不愿再多说。

    他只是抬头看向长兄,字字句句如有千钧之重,说:“兄长放心,我必不牵累家族。”

    说这话时他神情寡淡,可言语中的力道却很沉,齐云心中更感不祥,看着齐婴道:“我当然知道你不会!我担心的是你!你不要毁了你自己!”

    齐婴沉默以对,脸色苍白可神情却十分笃定,仿佛已经拿定了主意,即便玉山崩于前也不会改变。

    齐云实在不知该再说什么才好,正是惊疑不定,又听祠堂之外传来吵闹之声,他回身一看,却见是四弟齐乐正大吵着朝祠堂跑来。

    对了,还有齐乐。

    今年齐四公子也参加了春闱,却连三甲也未能上榜。齐乐本是个没什么野望的人,更对功名之事不甚有兴趣,只是他一直想娶赵家妹妹为妻,而他们姑母赵齐氏早有言在先,若他考不□□名便休想娶到瑶儿。

    齐四为了这次春闱付出良多,每日起早贪黑的读书写文章,比其余的士族子弟都要用功许多,就算与寒门的举子们相较也不差什么。本想着这次恰巧二哥便是主考,怎么着也能借一借力,就算上不了一甲二甲,总归三甲还是能上的,哪成想一朝名落孙山,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他一见这等结果,一时冲动便先跑去了赵家,结果好说歹说姑母也不松口,只说他与瑶儿的婚事就此作罢,随即就让他吃了闭门羹。他痛苦极了,连夜外出买醉,拖到眼下这个时候才回家,一听说二哥今日也在家,自然难免心生怨愤,乘着醉意怒气更加上头,当即便朝祠堂奔来要同二哥讨一个说法。

    为什么!二哥明知道自己心悦瑶儿、就指望这次春闱高中后娶她,为什么就不能高抬贵手帮帮他!明明对二哥而言这不过就是举手之劳,而且他也不是真的那么不成器,他的文章不错,王先生也说过他是有希望凭自己考中的!为什么二哥偏偏不帮他、还要将他黜落!

    齐乐又悲又怒向祠堂这方冲来,齐婴听见动静,什么也没说,只背着身淡淡挥了挥手,随即站在暗处的白松便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两下便将愤怒的齐四公子制住,转头就将他拎出了祠堂所在的这方院子。齐乐一路又哭又叫,隔了老远依然还能听到。

    齐云眼睁睁瞧着这一切,无奈更甚,转头看向齐婴,道:“你这样对他,就不怕他日后恨你?”

    “敬康是有资质的,只是原本贪玩,这才一直显得不成器,”齐云叹息,“其实他这次是可以考中的对不对?是你故意将他黜落了?你要贬抑士族,为了服众,便更不能让自家人上榜……你牺牲了敬康,是么?”

    齐婴微微皱眉,但仍沉默不语。

    兄长说的对,但也不全对。

    他当然并不否认自己在春闱这件事上亏欠了四弟:倘若齐乐只是一个普通的士族子弟,他兴许会让他名列三甲,但就是因为他们之间血脉相连,如此关节就更要避嫌。齐乐的确不错,但还远远不够好,至少没有好到让人无可非议,所以最终他还是让他受了委屈。

    但这并不是全部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