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他不同,她的信往往都很长,有时会有十几页,她其实也不知道这些信他到底有没有空看,甚至都不知道它们能不能送到他手上,但仍然还是会不停地写,似乎在借这样的方式纾解心中的焦虑和紧张,也仿佛只有这样,她才能感到他还在她身旁。

    说起来沈西泠倒是个心性坚韧的人,有些人或许会因为心中的惶恐而去躲避了解一件事,但她不会,尽管她时刻都担心会听到不好的消息,但她依然不断地通过各种各样的方法在打探前线的动向。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她被逼急了,因此才慢慢发现:财富也是一种权力。

    她以前只懂得用钱赚钱,而现在她发现钱可以转换成别的东西——譬如消息。杨东死后,建康的白叠子织造生意几乎全归在她的手下,大至江淮一带,她都借这门生意有所往来。商道中人门路甚广,打探消息也最是灵便,只要有金钱驱使,便能够稳妥地将消息送到她面前。

    她开始学会利用财富去交换自己想要的东西了。

    因消息变得多了,她的视线也因此变得更加开阔。她开始能够看到前线的紧张,能够看到他处境的艰难,能够看到多地十室九空的惨象,能够看到朝廷和百姓的痛苦——她更加靠近他了。

    不再仅仅是一个闺阁中的女孩儿,也不再仅仅是一个逐利的商贾,她太过于爱他,因此开始看到他看到的东西,开始思考他思考的问题,开始怜悯他怜悯的人。

    她再次改变了。

    江左虽然富庶,但长达半年余的战争也让朝廷开始吃不消,尤其大梁的军队远涉江北作战,钱粮周济便更加耗时费力。朝廷感到重压,已经开始向各地的商贾发出义捐的号召,只是如此乱世大家都自顾不暇,又哪有人顾得上去做什么义捐?自然置若罔闻。

    沈西泠却做了。

    她做生意也颇有一些年头了,尤其白叠子织造生意的利润丰厚,积年下来她有许多盈余,粗算下来竟有几万两,她取出大半做了义捐,为免银钱途中被贪腐的官吏层层盘剥,她还硬着头皮给尧氏去了一封信说了此事。尧氏一向很照顾她,一听说她有这样的心意也很是感动,当即便让长子齐云代她周旋此事,承诺一定会让这笔银子物尽其用,还说要向朝廷回禀她的义举。

    沈西泠则推辞不受,只捐银子却不担名声。倒不是因为别的,只是她这人原本就不贪名,四处去说也无意义,何况等齐婴回来以后他们便要一同离开了,她不想把动静闹得太大,反而徒惹是非。

    她只是想要跟那个人站在一起,即便她其实并不能为他分担什么,起码,也想对他尽力守护的这片山河略尽绵薄之力。

    除了书信和义捐之外,最能令沈西泠心中安稳的便是求神拜佛了。

    她原本就信神佛,如今是更信了,当然这并非因为她有什么彻悟,只是出于俗世之人的贪妄罢了。她掌控不了他的吉凶祸福,便只能去求告神佛,求他平安。

    她最常去拜的还是栖霞寺。

    时光飞逝,南北开战之时尚是四月,如今已经转入十月了,而一年前的此时正是她头回来栖霞山入栖霞寺的时候,彼时还是同齐婴一起,没想到转眼便是匆匆一年过去了。

    一年前她在大佛阁内许下三愿,求父母往生顺遂,求他和他的亲人一切安好,还求能和他在一起。

    除了父母往生之事无从得知以外,其余的两条目前看倒是应验了的,她很感激,也觉得与这佛寺有缘法,便时常来此。

    栖霞寺虽比不得鸡鸣、定山二寺那么热闹,但香客也已经不少,远不是她一年前来此时那般寂寥无人的情景了。她戴了幕篱,带着水佩和风裳一同进了寺庙,因她常来此地,又捐过不少功德钱,便与寺中的僧侣都颇为熟悉,一见她来,僧人们纷纷与她问好,彼此都和和气气。

    她进大佛阁时恰好殿内无人,她便脱去了幕篱在佛前参拜,以示对佛祖的敬意。

    她没有别的愿望了,只希望那个人平安,平安,平安。

    她在佛前久久跪着,反反复复地祈求,直到日暮时分才起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