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皇子周景瑜诞于天祈十一年四月初八,当朝皇后谢婉南当年生下他的时候,不过是个不甚得宠的普通妃嫔。谢氏不算世家大族,谢婉南的父亲是从三品的门下侍郎,在大周后宫之中,这等出身甚不起眼,加上她容貌不算特别拔尖,纵有个深得皇帝倚重的国师兄长,圣眷也极为平平,进宫后一直只是正四品的美人,高不成低不就,直到生下七皇子景瑜后,才按例进位为正三品婕妤。

    景瑜出生的时候,宫中已经不缺皇子,何况上头还有个众星捧月般的皇后嫡子景祯,这刚出生的七皇子,就很不引人注目。

    据说那一日皇帝得知自己又得了个儿子之时,正在坤德殿中与萧皇后对弈,乍闻内侍前来报喜,只微微一笑,吩咐按例封赏,便再无其他表示,低头继续专注地思索棋路。倒是皇后轻抬玉手拂乱了棋盘,命人将坤德殿中的珍宝收拾出来,亲自挑了数十件稀罕物件儿,命四名青衣内侍送至谢美人所居的怡和殿。

    有萧皇后亲自过问,谢美人顺利进位为婕妤,并很快从窄小偏远的怡和殿搬至华美敞亮的含章殿,七皇子所穿用的衣物器具,一应俱与当年四皇子所用之物相仿。见皇后十分喜爱这个孩子,皇帝便为七皇子赐名景瑜,瑜者,美玉也,尽管这孩子出生满一个月后,皇帝才见他第一面。

    宫里头上下都说,七皇子真是个有福的,不知怎地就合了皇后娘娘的眼缘,竟被当作嫡子一般疼爱。景瑜满月之时,萧皇后竟然特特恩准谢婕妤带着幼子回娘家省亲!这可是所有育有子女的妃嫔都不曾有过的殊荣,一时间后宫哗然!谢婕妤自然是大喜过望,据说她不顾刚出月子身子孱弱,亲自抱着七皇子去坤德殿给萧皇后磕头谢恩。

    允许皇妃带着刚满月的皇子出宫回娘家省亲,虽显皇恩浩荡,却与祖制不合。萧皇后思虑得极为周详,传令中车府,为谢婕妤准备了两辆外表极普通、内里却宽敞舒适的桐木二乘翟车,一辆供谢婕妤带着贴身女婢乘坐;一辆由奶妈抱着七皇子乘坐,并放置皇后赏给谢府的各色珍宝古玩。中车府令命人除去了车门上象征皇妃身份的翟羽和五彩锦带,又派了十二位身手矫健的羽林卫换上便装护卫前后左右,一行人卯正三刻便从紫微宫北门玄武门悄悄出了宫。

    谢婕妤的父亲谢侍郎彼时只是普通官员,没有资格住在京城中的繁华地段,偏谢侍郎心气又高,不愿在城中狭窄的街道上蜗居,索性在京郊置了一块地,建了一处颇具田园风光的府邸,把日子过得十分超脱自在。前一日谢侍郎早早得了宫中密使来信,知道当皇妃的女儿与刚满月的外孙要回府省亲,简直高兴得不知怎样才好。

    原配夫人去世得早,谢侍郎不愿续弦亏待了几个儿女,这些年在府中又当爹又当娘,尤其疼爱酷似其母的幼女谢婉南。嫡长子自幼在紫云峰修天人之道,成了国师后在宫中一些场合还可时常得见,可这宝贝女儿一入宫门数载,竟是再未见过,如今乍闻喜讯,怎不叫谢侍郎喜上眉梢?谢府阖府上下受了老爷感染,从下人到管家无不喜气洋洋,只恨不能将这一份光宗耀祖的荣耀拿出去大肆宣扬,好叫世人知晓谢府圣眷之隆。

    可那一日,思女心切的谢侍郎坐在谢府门口从日出等到日落,也不曾见到女儿和外孙的翟车。

    惊疑不定等到第二日,谢家长子、国师谢明晟从宫中传来消息,昨日谢婕妤不曾归家,竟是因为在路上遭了意外!

    原来在回谢府的途中,翟车须得经过一座不高不矮的山丘,唤作平山。平山里新聚了一伙贼人靠剪径为生,目的性极强,冲上前就抢,抢着了就跑,抢不着也罢,还是跑,十分拿得起放得下,如此倒也十之八九能够成事,一时投奔者众,隐隐成了一番气候。京兆尹早已知晓此事,只是几起事件都无人伤亡,自觉也可定义为蟊贼小打小闹,哪个地方没有几个蟊贼嘛!按照官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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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惯例,进山驱逐了一番,便按下不表。

    因着城外也算是在天子脚下,为避免惹祸上身,这伙贼人做了几单好买卖后,便练出一双火眼金睛,碰到车上有皇族标记的,即远远地避开去,只捡那普通富贵人家的马车下手。活该谢婕妤此番轻车简从刻意低调,早起的贼人首领正在巡山,远远看见山道上这两辆上好的桐木马车标记全无,心中一喜,又瞧见后一辆车拉车的马呼哧呼哧直喘,腿上油亮的腱子肉暴起,晓得沉甸甸的财物应当是安放在此辆车上,当即将弟兄们都召集了起来。

    一声尖利的呼啸,山林中陡然冲下四五十人,直奔第二辆车而去。突然遭此变故,十二名便装的羽林卫立即拔刀,摆出防御阵型将马车团团围在中央。不想这伙贼人来得古怪,每三四人死死缠住一个羽林卫,令其无法脱身,另有四个贼人扛着大斧冲到第二辆车旁,几下便将车辕砍断,竟是直接将几百斤的车身扛起来就跑,等这四人跑出去数百步,首领又是一声尖啸,众贼人旋即连滚带爬地跳出战圈,四面八方往山上乱跑,作鸟兽散了个干净,整个过程不到一炷□□夫。

    十二名羽林郎举着刀愣了半晌,听到马车内传来谢婕妤尖锐的哭声才还了魂,调转车头急速返回宫中报信。一个时辰后,几百名疾驰而来的羽林卫将平山包围得铁桶一般,搜山搜了半天,半个贼人也没找到,只在山坳里头发现了摔坏的马车,旁边的奶妈心口插了把柴刀早已断气,七皇子人不知所踪,襁褓和贴身紫色小衣胡乱地丢在一旁,而满车财物竟然一件不少。

    此案可谓荒谬绝伦,善断案的大理寺卿卢锦纶仔细分析了整个案件,最后得出的结论是,贼人抢到马车后,才发现里头财物上的皇家标记,知道闯下弥天大祸。御用的财物即使拿了也不敢流通使用,索性丢弃,下人打扮的奶妈碍事一刀捅了,七皇子年幼,却是被剥除了皇家的衣衫,光溜溜地掳走了。

    刚满月的七皇子景瑜就此失踪。

    七皇子失踪,皇帝震怒。不论这孩子是哪位妃子所出,也不论是否他心头所爱,单只论皇室血脉被贼人掳走,生死难料,就是一桩天下奇闻,皇帝这辈子历经坎坷,可还未曾吃过这般大的亏。

    然而谢婕妤携子省亲一事,本来就是不合祖制之举,若是仔细追查,未免巧得蹊跷,萧皇后似乎也脱不了干系。皇帝有心大事化小,于是此事也不好如何声张,只吩咐寻人要紧。于是宫里不断派出大批暗卫,暗地里在全国搜寻了大半年,可这刚满月的婴儿就仿佛从世上消失了一般。

    谢婕妤当时是如何地哭天抢地,郑大管家自是无从知晓,可后宫里头的流言却是多少听到了一些。据说当年人人都以为谢婕妤占了后宫独一份的福气,没想到竟然是倒了血霉,而且有冤还无处诉,让后宫许多人暗地里笑了个半死;又据说皇帝对谢婕妤颇为愧疚,她后来之所以能够一跃成为后宫中的红人,与皇帝的这份愧疚大有关系。

    自七皇子景瑜离奇失踪后,一晃十几年过去,宫中又新添了八公主景璋、九皇子景朔,这位倒霉的皇子也渐渐被人淡忘。四年前,一向身体康健的萧皇后突然一病不起,此病来势汹汹,药石罔效,竟至撒手人寰。皇帝骤丧爱妻,痛不欲生,在阴寒湿冷的皇陵之中抚棺恸哭数日不肯离去,终致心脉受创,咳血不止。

    彼时谢氏已经晋位为正一品淑妃,自陛下病重便自请近身服侍,洗身穿衣、喂食喂水、以身试药,俱毫不犹豫,毫无怨言,及至数月后龙体终于痊愈如初,谢淑妃一个面如芙蓉的美人已经熬成了一朵憔悴的残花。皇帝深受感动,很快便将谢氏晋为贵妃,距离皇后之位仅一步之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