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里,就要插一句题外话。要说侍卫长林笙也算是王府里头排名靠前的人物了,可他却有个难以启齿的弱点,就是“惧内”,这个“内”可不是“内人”“内”,而是“内部”的“内”。

    不知道是不是幼年在街头流浪吃够了苦头,以致留下了心理阴影,在临阳王府里,他最怕郑管家呵斥,在翼州王府里怕的有其二,一是伍将军体罚,二是公孙先生说教。因此,他就算此时冻得晶晶亮透心凉,也不敢吱一声儿。

    林笙老老实实地站在书房里,全力扮演好书童的角色,弯腰站着磨那没玩没了的墨条。

    殿下让他传命给公孙先生,将目前所有搜集到有关陈悉致贪赃枉法的证据集结成册。公孙先生接到军令状,顿时打了鸡血一般跳起来,立即着手整理起草。

    林笙在一旁只见他挥舞着狼毫,笔走龙蛇一般飞快地一张一张写下去,除了列出陈悉致送到翼王府的那些珍宝,连知州府的后花园儿造价几何、书房里地龙一年要燃多少斤银霜炭,到陈悉致哪年哪月娶了哪房美妾、小妾们籍贯何处、纳妾花费多少银两都标注得一清二楚。

    林笙在一旁惊得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真不知道先生整日窝在王府里头闭门不出,这些隐私之事都是他打哪儿打听出来的!怕是陈悉致本人都没他知道得这般清楚!

    看着看着,他心里对公孙先生的畏惧便又上了一个台阶,谏官果然恐怖啊!退了休的谏官更是功力惊人,绝对得罪不得!

    写奏折这种事儿,乃是公孙先生热爱无比的老本行。想当年,当他还吃着谏官那碗饭的时候,不把对方祖宗八代摸得底儿清,他绝不会轻易出手,“鬼见愁”的绰号绝非浪得虚名,收拾个把陈悉致,那简直跟玩儿似的,根本毫无压力。

    更何况,他老人家当年乃是被迫离开热爱的工作岗位,被迫修身养性,生生憋了这么多年都没参过谁,此时一得了景祯的军令,骂人的灵感立刻喷薄而出,下笔写得那叫一个酣畅淋漓!

    林笙看那书桌上面不断增加的纸张厚度,就知道陈悉致这条老狐狸算是折在公孙先生手里了,十有八九要往死里栽。

    写完陈悉致的罪状,公孙先生意犹未尽,大笔一挥,刷刷刷将景祯交代的其他几件事情,向兵部借兵、传讯给萧相、查工部锻造司的记录、寻访安置宫女墨香的家人等等,全都写成函,命人当天就想法子隐秘稳妥地送往各处。

    待景祯吩咐的诸事皆料理妥当,公孙先生才腾出空来过问药王张千手之事。听得林笙将景祯的猜测细细分说,他不由抚掌而笑:“妙哉!殿下运道实在不错,染个风寒,都能随手捡到这么大个漏!古人诚不欺我,果然吉人自有天相!”

    墨香说国师谢明晟危在旦夕,亟等着张千手的药丸儿救命。依公孙先生看来,谢明晟虽号称已跳脱万丈红尘之外,一副冷眼俯视芸芸众生的仙人姿态,却总归是谢皇后和七皇子景瑜的一大助力。

    说实话,活神仙这种存在,公孙先生向来是不信的。任他是谁,只要他尚须食五谷,就摆不脱七情六欲、爱恨嗔痴。日后若让他在嫡亲外甥和景祯之间做出选择,他会支持景祯,那就真是见了鬼了。所以公孙先生觉得,谢明晟还是快些死了的好。张千手这人可真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不赶紧接住藏起来,那就是天下第一号大傻瓜。

    其实他个人与谢皇后、谢明晟并没有什么私人恩怨,更不到非要除之而后快的地步,只是谢氏注定扶持景瑜,而他贴了心要扶持景祯,各自分属两大阵营,属于天敌那种,世间根本无法可解。

    因此,药王张千手便绝对不能落到谢皇后手里。

    然而眼下情势非比寻常,不管是将此人秘密接进王府里来还是送出城去,都是难事。公孙先生坐在桌边凝神思索,末了问林笙道:“墨香传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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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说,药王性格诡谲,行踪又极为缥缈不定,向来神出鬼没的,连皇后的人也不识药王真面目。你这些日子与他同在一个屋檐下,可知此人有什么明显的特征?若是安排一人假扮成他,强行出城,引开陈悉致的视线,难是不难?”

    林笙连连摆手:“若是真扮成他的模样,就一定不会有人信他是药王了。”将张老先生的音容笑貌、行为举止绘声绘色地描述一通,直将见多识广的公孙先生也惊得一时无语。

    他老人家自己本来就是百闻不如一见的人物,但凡见过他一脸憨相的人,无论如何都不能将他与“鬼见愁”的大名联系到一处。而听林笙所言,药王张千手毫无疑问更是技高一筹,就算他拿出籍帐自证身份,别人也不能置信,而顶多只会觉得他与药王重名。

    这种披着马甲游戏人生的态度,乃是公孙先生的一贯追求。想到此,他对素未谋面的张千手居然诡异地生出了惺惺相惜之感。

    既然这一位天生自带一层厚厚的保护色,陈悉致十有八九也不知其真容,事情就好办得多。找个人扮作他想必不难,只需此人在城内四处走动走动,不怕觅食的鱼儿不上钩。现在只担心这张千手自己的态度。世间之人大多趋炎附势,纵使身怀绝技者也不能免俗。如若张老先生亦是如此,听到是要为国师治病的风声,自己跳出去承认,可怎么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