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域诸国对大周俯首称臣十几年,边境一直平静无战事,越境练兵一事本属寻常,因为越过边界往西五十里就有一大片无垠戈壁,贫瘠苍茫,既不属于哪个小国,也不在大周管辖之内,乃是一片三不管的地带。

    此地人迹罕至、地形复杂多变,非常适合军事演练。因此翼州边防军三不五时拉上几百或上千人马前往操练一番,已经成了众所周知的惯例。

    可那一日的事情,奇就奇在粮草车队里有一辆车的轮子磕在路边的石头上,不慎翻了车,厚厚的油毡下滚落下来的竟然不是粮草,而是一些戈、钺、短刀和矛头、弓箭头,甚至还有一些铠甲护具。

    翼王府的探子远远地缀在后面,看到走在前面领路的王俊勒转马头,急赤白脸地冲到那翻了的车旁,拿鞭子没头没脸地狠抽那推车的兵丁,并大声呵斥其他兵丁上前收拾。一群兵丁一拥而上,迅速整理掉落的物事,不到一刻钟车队就又匆匆上了路。

    待他们走得远了,探子上前翻捡一通,果然捡到一把遗漏的短刀,两颗矛头,带回王府给公孙先生过目。那短刀是把废刀,翻了刃缺了口,刀柄上刻着“翼防-丙”三个字,矛头也是锈迹斑斑,早已秃得不能再用。公孙先生大惊,一时不能定夺,命人去请伍将军前来验视一番。

    翼王府里文有公孙瓒,武有伍世煊。伍将军刚过不惑,出身武将世家,不到三十岁就凭战功获封正四品骠骑将军,家族一度对他寄予厚望。然而在一次对战蛮夷时,他不慎中了暗算,被毒箭射伤了腿,虽后来好容易保住了腿脚,却不能再上马出征。朝廷感其赫赫战功,特下恩旨保留他的武将官阶,他却心高气傲,不愿意空享俸禄,宁愿屈身翼王府当个亲兵的武术教头。

    林笙等人都是伍世煊一手带出来的,平素都以将军称呼他,对他又敬又畏。他与公孙先生二人皆是半生坎坷,境遇有相同之处,因此格外惺惺相惜。二人一文一武珠联璧合,乃是景祯的左膀右臂,日常大事都要与他二人商量后才做决断。

    伍将军匆匆赶到,将那些旧兵器摩挲了片刻,表情万分凝重:“是翼州边防军丙字营的兵器没错。瞧着应当早就报废了,先生从何处所得?”公孙先生与他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里看到惊疑不定。

    私运应该报废回炉的兵器出境,这王俊是要作死不成?想想他才不过二十啷当岁的小小校尉,哪有这个胆子?定是上面有人授意!说不定奉的便是王家家主王荣的命令!

    联想到几日前才有古圪使者拜访过陈悉致,才过了两日,就有王俊私运废旧兵器出境,这二者之间不知是否有所联系?如果确实相关,那王家怕是也不干净了。想到这翼州城上下若是文武勾结,私通西域,俩人不禁同时打了个寒颤,这情况可远比他们之前预料的要复杂得多!要查个水落石出,还不知道会遇到多少阻力和危险!

    然而此事事关重大,尚需更多求证,不能仅凭一个偶然事件就妄下结论。公孙先生一方面增加人手,命三四个探子蹲守在边境线上候着王俊,看他回来的粮草车上装着什么,一边派人快马赶回临阳,去兵部秘密查探陈悉致就任翼州知州之前和之后,当地边防军每年登记的兵器报废、申领情况。好在当时雪灾未至城门未封,南下的官道好行,府里派出的人赶回临阳还是比较容易的。

    他将进展简要写在信中告诉景祯,说写信之时王俊尚未归来,按常理练兵最多两三日便要归营,探子很快便会有消息传来。想必临阳那边这几日也会传来回复,到时候便见分晓,请殿下稍安勿躁。

    信的最后说府里一切如常,得知殿下秘密潜入翼州,还染了风寒,他和伍将军、众暗卫都担心得很,恳请他凡事以保护好自己为第一要事,天塌下来有他和伍将军,再不济就让林笙那小子顶着,殿下千千万万不要以身涉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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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景祯看完之后,静默了有一盏茶功夫,最后把那信交还给林笙,命他去炉膛里烧掉,一丁点儿都不许剩下。

    林笙应声领命去了。景祯以手支额,感觉脑子里面一抽一抽地痛。

    在临阳的消息传回来之前,公孙先生不敢妄下结论,他却敢。对于此事,他已经有了些大概的猜测。

    他猜的,便是陈悉致勾结边防军,私卖铁器到西域诸国。

    大周的冶铁水平远远超过西域,为牵制诸国,朝廷一向严令禁止铁器输入西域,并将“限铁令”写进了律法。西域这些小国的兵器只能靠抢夺或从铤而走险的走私商人那里高价购买,因此它们的战斗力一直以来被控制在一个相当低的水平内,掀不起什么风浪。若非如此,大周边境哪能有这些年的太平?

    边境上对于铁器的走私抓得极严,别的货物走私,打几大板关一阵子,来日交点赎金就放了,唯独铁器走私,抓住了可以就地正法,绝无徇私。

    西域诸国对于铁器的渴望便可想而知。因为除了兵器,日常生活用的铁器也限购,像铁锅这种大周民间再寻常不过的东西,他们也得高价购买,这让这些国家苦不堪言,面对大周便少了许多底气,年年入朝进贡,献上绝色的美人、珍贵的宝石、罕见的香料……说来说去,最想换的还是铁器。然而大周朝廷对此极为吝啬,往往一个绝色美婢,所换也不过两口质地好些的铁锅罢了。

    景祯少时不止一次在上书房聆听父皇亲自教导治国之道。犹记得那一次讲到西域诸国与大周的关系,父皇指着巨大的舆图对他说:“我大周国祚连绵三百余年,国力强盛,百姓富足,不知多少邻国虎视眈眈。尤其西域有十几个大大小小的国家,民风彪悍,语言互通,为君者须通观全局、各个击破,千万防着它们拧成一股绳。”

    “祯儿你记住,这些异族血管里天生流着兽性的血,打是打不怕的,要牵制它们,只有一招最为管用,谁胆敢不听话,我大周便关紧了国门中止贸易,那些王立时就怕了。尤其铁和盐,是它们维持统治的必需品,你要用这两样吊着它们,听话的多给些,不听话就不给,有奖有罚,一有对照猜忌,它们就一定不会一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