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及半月,周远图调离翰林院奔赴漳州,廉衡敖顷长亭送别时,远图公辟开廉衡单独对敖顷良言参劝:“虽说学而优则仕。但依老夫看,经史之外你并无多余精力。弘文馆是你能一门心思搞学问的地方,崇老先生亦会让你进益终身。”

    老先生简短几句,无疑是对正似迷途羔羊般的敖顷,寻求自我的一种最大勉励。

    极目老先生登车远逝的辚辚声影,廉衡酸溜溜道:“辟开我,老先生可是悄悄告诉了你,他在翰林院埋银子秘地?”

    敖顷失笑:“对,他是告诉了我,埋金银宝地。不过,并非翰林院,而是衡儿最钟爱的地方。”

    “书院里?”

    “嗯。书院里。”

    “那我一会回去就刨地三尺!”

    ……

    与此同时,邵邕、叶岐、杨孔岳及邓英章四位褫职回籍多年的循吏,于风雨钓鱼亭、会稽山山顶、黄鹤楼观景楼以及桑榆晚景的藤椅上,次第接到明皇密诏,纷纷含泪跪旨,尽皆以半老之身出任钦差大臣,分别奔赴通州、台州、福州和琼州。梳理海政与番邦朝贡及倭患猖獗的因果关系及其他乱象。

    自然,让明皇刊发密诏的人,是明胤。这位永远默而成之,不声不响的大人物,廉衡真是又敬又怂又依赖又无语。

    爬墙送别的廉某人钻洞回来时,崇门正手持戒尺亲守洞口。廉某人第一反应是缩头,掐算几许,又讪讪钻出洞,看似伸出手心预备乖顺受诫,奈何戒尺还未下去人却已山呼“啊疼”,耳后就疾风骤雨奔回屋。

    ……

    崇门:“何时挖洞又何故不封?”

    青蝉:“师公,这是一群十岁左右的在野小孩,因想凑听师公经讲,而自行刨开的洞。徒儿见他们兢兢治学,便不忍堵上拒外。”

    崇门静默片晌,望廉衡逃窜的显阁踱去,先道:“少不如小”,再道,“无法无天。”

    老先生亲守狗洞捉他现行,原也事出有因。

    要知道,自打凤子龙孙们纡尊小坐葫芦庙,京畿百姓们始知殿试上敢作尧鼓舜木的一十四岁麟儿原来困居于葫芦庙涌金巷。原本早已撤出了茶余饭后谈资的“神童”,一时又力压黄淮水患再上谈资头条:什么来日状元非他莫属啊,什么将成皇室东床快婿啊,什么隆中小诸葛再续三谒茅庐之佳话啊,什么小儿终成宰辅之人啊……当然,不管风传什么不着边调调,廉某人都甘之如饴。明胤盯他一眼沉默贯之,小鬼却呲牙一笑“反正我就一个一吹就胀的猪尿包,您又不是头回明了。”敖顷嗔他不该故露锋芒招不白之祸,小鬼亦呲牙一笑避实就虚道“明旻公主璞玉珠胎,正是美人定骨时,将来啊一准冠压群芳,俗话说‘皇帝的女儿状元的妻’,我现在呀盼不得魁首拔筹,被钦赐驸马!”

    来日方长,谁曾想戏言一语成谶!

    然而流言既是糖,也是矢,乱矢之下难免有几支冷箭射在神童心腔子上。崇门对他的“贼心不死”“心猿意马”旱天响了声闷雷,已是刚刚解禁复又禁足,仿佛一个死循环……直至老先生气到没辙蹲狗洞捉现行……廉大胆以为躲回房里即没事,大气一喘四仰八叉刚躺下,崇门笃笃笃的脚步声沉沉传来……儒父此番对他的“无比执着”得益于唐敬德的挑灯浇油,他将廉衡是万卷屋暗手“小孟尝”亦即“正气郎”一事捅的国子监和弘文馆再次人尽皆知,先不说早已无人再敢找小孟尝,就是文笔冠绝的新秀“正气郎”也没人敢再光顾。廉某人换个名号再起财路的愿望还没怎么开展就一刀断流,而儒父听闻他歪门邪道卖弄才学,更是眉一横,后果自不堪设想。

    门外。

    崇门:“青蝉。”

    廉衡闻声一骨碌爬起。

    青蝉:“是,师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