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观刑的百姓挤成一团,眼里尽是恨意,喧闹中有戴着儒巾的书生指着他大声道,死得好,害死了恩师贺桓之,又与陈朝的狗贼勾结,通风报信,让朝廷丢了燕云十六州,活该不得好死!

    他抬起眼睛,只见书生身旁的几个孩童手里拿着臭鸡蛋,笑嘻嘻地朝他身上扔过来,拍着手鼓掌叫杀得好,陈朝的走狗,下油锅!

    “殿下……又起了梦魇,娘娘那……去请顾太医……”

    刀高高扬起又落下,他抬头看向北方,仿佛又看见兵溃城破,敌军冲进城里,肆意砍杀,百姓的尖叫声和哀嚎声尖利地响在他耳边……

    他的血流了一地,从刑台上蜿蜒而下,耳边尖利的嬉笑声不见了,徒留他看向北边燕云十六州的最后一眼,和菜市里的污泥混在一起,写成史书上千古骂名。

    人生如棋局,他一路独行至此,早已满盘落索,再无回头之日了。

    “殿下……您醒了?”

    梦境突然断在这里,他猛然翻身坐起,脸色惨白地不住喘息了好一阵,胳膊上的伤口又崩裂开来,宫人围上来,慌忙对他胳膊又重新上了药。

    重生的这几日,他总是会梦见自己前世的下场,一次又一次地在夜晚重温梦魇,像是一只阴曹地府里的恶鬼,行尸走肉地游荡在人间。

    帘里寂静半晌,罗帷被人挑起,沈崇慢慢地从床上坐了起来。他落了一场水,皇帝顾妃如今恨不能将他拴在身边,害怕他们看出自己是前世早殇的恶鬼,沈崇道:“不必让父皇母妃烦恼,进来更衣,孤要去咏怀殿。”

    “是。”他自幼积威甚重,宫人知道他要去咏怀殿读书,都不敢有二话,不由垂头称是,进来替他更衣。

    自从十七岁在宫里遇见自抱朴山归来的沈川溶之后,他知道从前过得不好,千方百计地对那人好,可到最后却换来被那人背叛,不得好死的下场。

    他想那人幼时并不好过,对他乖僻的性格也视若无睹,如今想来,那人生来冷情,又对他恨之入骨,与他亲近也不过是权宜之计,如今想来,从头到尾都是他一人在一厢情愿,自欺欺人。

    如今,那人还因为废后一事被关在冷宫里,一时半会也不会跳出来让他烦心,那人今年才八岁,因为被父皇遗忘的缘故,平常皇子六岁开蒙,他一直拖到了十岁才被父皇想起来送进了咏怀殿里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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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宫人没去禀告,但皇帝不知为何得到了消息,听他要去咏怀殿读书,就与他同去,正好考校众皇子的功课。

    沈崇跟在皇帝的身后,看着皇帝背影,皇帝察觉到他的视线,蹲下/身捏了捏他脸,打趣道:“崇儿可是想念父皇与母妃了?朕早说了,若你不习惯就搬回去睡在你母妃殿中,你受了惊,又生了场大病,我们都很担心你。”

    “儿臣无事,不劳父皇母妃费心。”沈崇迎着他关切的目光,摇了摇头,他抬头看着皇帝那张尚还年轻的脸,前世皇帝中了毒,等察觉时已经深入骨髓,他曾怀疑过是不是沈川溶给皇帝下了毒,可那人知道后直接大闹了一番,跑去殿里拿出了他的剑,横在自己颈上,要他动手,杀了自己与父皇赔命。

    皇帝急令他出征燕北,平定燕云十六州,他就没有再过多追究此事,没想到就让皇帝这样不明不白地死了。

    当他赶回来,重甲未卸,满脸麻木地跪在皇帝灵前时,那人却一脸讥诮地站在一边,怜悯地看着他,对上他冷凝的视线,笑道:“父皇的病好不容易才有点起色,都是兄长你太没用了,害父皇就听见皇兄你大败的消息,吐了一口血就被气死了。”

    沈崇想起那人得意的神色,只觉一股恨意涌上心头,他低着头,却只见皇帝伸出手,眼里满是郁色,轻揉他脸颊。

    已经很多年没被这样碰过了……沈崇身子一僵,任由皇帝在他的脸上蹂躏。

    皇帝看他神色皱眉道:“你整日究竟有什么烦心事?那顾寒栖素来不知规矩,朕已打了他十板替你出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