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赦双脚发软,有些走不动,但是却还要继续向前走,毕竟在这陡峭的山路上,根本没有给他休息的时间。他的耳边,不知何时出现了一股子骇人的声响,那声响,就像是谁在用锯子锯着骨头一般,声音沙哑,令人毛骨悚然。

    他的神经已经绷紧到了极致,而这声音仿佛在遥远处悠悠地慢慢响起,越来越近,越来越近,他越是往前走,这声音就越大,越明显。仿佛声音的源头就在前方,但是庄赦,却感觉,那声音似乎就在自己的脑后响着,如同是谁正在用锯子锯着他身后某人的骨头。

    他急忙回头,看到身后的车夫还是那个车夫,并没有发生些什么诡异的事情。

    他继续蹒跚着,向前走,那股甜腻气息让他的头脑愈发昏沉,双眼前一片漆黑,只能扶着马车,跟着马车的车辙慢慢向前。

    不知何时,那股莫名的锯子声音,越来越小了,搅动粘液的声音,也是一样,仿佛一切的源头,都在那山中一般。而等他发现空气中不再那么甜腻,周围的诡异声音彻底消失的时候,他睁开眼,发现自己已经离开了山中,脚下,是平整的官道,周围的雾气,在高阳之下渐渐散去,而云陟明,也坐在车上。

    “我就说,不会出事的。”他笑着,怀中抱着那只黑猫,隐约间,他仿佛看到那黑猫,似乎舔着爪子上的什么东西,但是过于疲惫的他已经无力分辨了,爬到车上,倒在车上的麻袋之间,一头睡了过去。

    这一次,他的梦境格外的简单,他仿佛一个人走在浓雾之中,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看不见,似乎就像是被白布蒙住了眼睛。等睁开眼时,他发现,自己已经被扶下了马车,似乎他们到了骏山城。

    他的脑中一直昏昏沉沉的,似乎在昏昏沉沉间,就坐上了另一辆马车。剩下的几天都在半睡半醒间度过,似乎有人时而给他喂一些白粥,但是他的脑子,就像是被谁浸泡在一缸牛奶中一般。

    不知何时,一股陌生的咸腥味道打在出身西山郡县这样一个内陆县城的他的脸上,这股味道钻进他的鼻子,顺着鼻腔一路攀爬到了他的脑中,在那里,这股味道似乎正在对他低声说着些什么。

    “你到了。”

    这是那不可言明的低语中,他所能听懂的唯一一句,这一句,显然不是官话亦或是西山郡本地的土话,而是某种更加偏远,更加野蛮的地方的语言,但是不知为何,他就是这样听懂了,漫长的低语之中,他听懂了,也仅仅听懂了这样一句。

    这声音,就像是置于他脑中的一座大钟突然鸣响,又像是谁摇起了祈福驱邪的圣铃,在那一瞬间,一切浑浊都消失了,那股缠绕着他,如同跗骨之蛆的诡异感受,此刻就像是阳光下的薄雾,在一瞬间烟消云散。他睁开眼,感受着身下的颠簸感,看到了旁边的那个人。

    云陟明。

    混沌已经消去,而他的脑中,此刻,则只剩下一种针刺般的疼痛,他爬起来,看着云陟明,捂着剧痛的脑袋,似乎这样能让他多少舒服一些一样“你做了什么?还有这是哪?”

    云陟明笑着指向庄赦背后的方向,脸上露出了小女孩一般的笑容,她口齿不清地把话语急忙吐了出来“阁下,您看您后面,您后面!”

    庄赦坐起身,转过头,看到了他见所未见的景色,那仅仅存在于文字之中的景色。

    两片蓝色,一浅一深,一上一下,绵延着伸向远处。那浅的他太熟悉了,无非是头顶这片蓝色的天空,而下面那片,则是蓝靛色的,如同瓷器上的青花,又像是番邦献上的青金石念珠。他从未见过如此蓝的一片蓝色。就像是那深蓝之下,是一处不可测的海渊一般。

    他从未有如此这般投身于其中的渴望,他看过湖,他也同样看过深的水潭,但是这大海,却是他从未见过的一片水。这片深蓝色的水,向他展现着一种莫名的神秘,如同拽着他回到怀抱中的母亲一样,仿佛那里是一切的根源,是天地未开时那片黑色。

    可是一个声音,将他拉了回来。

    “各位大爷,这马上到东海郡城,”两个坐在中间一辆大车的一个艺人站起身说了起来“咱小哥俩伺候您各位一段儿,给您讲讲这东海郡。”

    看着周围的目光都集中在了他的身上,这个艺人随即讲了起来“常言道,北看东海,南看江头,什么意思啊?就是说,天下黎庶,贫富福祸,您只需要看两个地方,一个是东海郡,一个是江头四郡。”

    “这话怎么讲呢?您各位要知道,这天下一顶一富庶的地方,您除去京师,北边,就是东海郡,东海郡黎庶无恙,那您看安河以北,碰上什么三灾五难,都能迎刃而解。而江头四郡呢,富庶相当,您若是要看江水周围,那就要看江头四郡如何,如果江头四郡赋税如常。那江水上下,万姓安宁,偏偏到了这显元年,生出这么一桩事情。”

    听到这话,许多人纷纷侧目,提起了兴趣。多数这样的说书艺人,都喜欢讲前朝或者是先皇的故事,这种故事通常对许多角色都已经有了定性,自然也就少了许多风险。毕竟没人想被人说自己讲了什么大不敬的话,然后被抓去斩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