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父亲当时倒在这儿,面朝下。”警察给尹照西指了指地上那一大片令人头皮发炸的血迹,“主要死因是颈部大动脉被割破,一刀致命。但法医说从伤口的角度和深度起伏来看,不像是故意为之,倒像是失手误杀。”

    警察边说边观察尹照西的反应,却发现尹照西的注意力已经移到了他处,在很认真观察着周围。

    那副思索的样子不像是嫌疑人,倒像是警察请他来查案的。

    其实对于尹照西的嫌疑人身份,整个调查组分为两派,一派是丝毫不相信,一派是深信不疑。深信不疑的那派见惯了真凶是最亲近的人,认为一切都有迹可循,比如尹照西的老师提及了文理分班的矛盾,以及那天刚刚开过家长会。比如有同学说尹照西平时是个冷淡的人。而不相信的人没有特别的理由,只是直觉就觉得尹照西不像。但无论信与不信,他们都没有实打实的证据。法律上讲疑罪从无,他们找不到证据,就只能把尹照西放了。这种放了再抓回来的花招也不能使太多次,可他们确实怕一放出去就再也找不到人。

    所以他们得在有限的时间里逼出尹照西的破绽,总得用点不寻常的手段。不然一般的受害者家属,他们是不会带到现场来受刺激的。

    尹照西观察着周围的一切,警方的标记倒是帮了大忙,他可以在脑海中还原事发的情形。他的空间想象力一向很好,不过他一直以为大家都一样,他喜欢文字就是因为文字可以带给他很多想象空间,他看文字的时候脑海中是有丰富画面的。虽然妈妈总是说数学可以培养人的逻辑,可以改变看世界的角度,他却始终无法参悟。

    他看着尸体倒地的方向和保险柜的位置,看着血液喷溅的角度,仿佛已经看见了父亲中刀倒地的全过程,唯独看不见的是凶手的样子。他忽然开口:“不对,保险柜不是之后打开的。”

    “什么?”警察眯了眯眼睛,迅速拿出记录的东西。

    “你们说,保险柜的之后才打开,用来装样子的。不对,我觉得不对。”尹照西紧盯着那只开着门的保险柜,只是现在里面没有钱了,“是我爸自己打开的。”

    “你怎么能确定?”警察即刻反问他。

    尹照西手舞足蹈地比划着:“你看啊,我爸应该是背对着凶手开保险柜,然后凶手可能想拿保险柜里的东西,又或者是我爸不想让他拿,他们争执起来……”

    他说的逻辑是对的,和警察勘察现场的结论差不多。只不过有一点警方不能确认,那就是保险柜究竟是在遇害前打开的,还是遇害后打开的,因为保险柜上的指纹被擦过。

    “我们就假定是你说的这样,保险柜已经打开了,凶手就是冲它来的。那凶手为什么放着钱不拿?”

    尹照西也不明白,他眉头打着结,缓缓地摇头。保险柜里放着那么多钱,本身就很令他疑惑了。

    “你母亲是在卧室遇害的,”警察带着尹照西站在卧室门口,可以看见床上和床下的血迹,“和你父亲不同,这次凶手是故意为之。大概是一不做二不休,不能留下活口。”

    妈妈很喜欢帽子,春夏秋冬有很多顶帽子,所以一直有一个古旧的木头衣帽杆竖在门后面,此时这个衣帽架倒在地上,这说明妈妈在遇害前是有防御性动作的。尹照西似乎看到妈妈跌跌撞撞往回跑,最后被按倒在床上。

    他的喉咙突然锁住,用力吞咽了一下,眼中的酸楚猛一下泛了上来。

    “我妈一直在卧室没出去?”他努力控制声音的颤抖。

    “是。她应该是后来才出去看怎么回事,然后被凶手截回来的。”

    此时此刻,警察更觉得尹照西像凶手了。因为毕竟尹照西还是个高中生,虽然他的外表看上去已经算是成年人,但毕竟未满十八岁。面对支离破碎的家,面对父母惨死的现场,他还可以冷静地分析情况,这个心理素质实在太不寻常。一个心理素质强大的凶手,更容易吃定疑罪从无这一点。

    然而尹照西并不是没有情绪,看到现场之后他才终于有了实感,那天夜里的情形在他眼前回放,他甚至恍惚觉得滚烫的血液刚刚溅到他的脚边。他表面看起来还算镇静,内里其实已经粉碎了。

    重新坐回警车里,尹照西回头,看着家慢慢地消失。他再也没有家了,他终于意识到这件事。

    事发之后仿佛被封印住的眼泪猝不及防地冲破了情绪的壁垒,尹照西感觉自己的神经一根一根在崩断。他紧咬牙关到脸颊发麻,终于任由自己哭出了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