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如此,承宗还是了解到陈家的不少事情,知道陈家还有位大少爷叫陈伯安,六年前跑到广州读黄埔军校,北伐武昌的时候战死沙场。

    陈府二少爷陈仲康去年留学东洋回来,在上海遇到贵人深受重用,一直在上海公干,听说他这回获得国民党元老推荐,转到南昌任职,官位还不低。

    承宗发现整件事有很多不解之处,根据镇上老人私下议论:吴山伢子的母亲叫吴娟,年轻时很漂亮很懂事,可不知为何,十六岁那年没嫁人就怀上了吴山伢子,直到死都没人知道让她怀上孩子的野男人是谁。

    二十四年来,吴山伢子的母亲受尽白眼,但仍然带着儿子倔强地活着,把体弱多病的儿子养大成人,为了给儿子治病和进村中私塾,陆续卖掉家里仅有的五亩水田,还向本族人借了不少债,多年来她每天起早贪黑种地养猪,半年前已将债务还清,从未听说过她和陈家有何瓜葛,谁也不清楚这个倔强的女人为何突然前往陈家,为何被陈家打出来,但是不管怎么说,陈家的管家确确实实驾马车把吴山伢子的母亲撞死了,却没有承担半点责任,至今也没有个说法。

    承宗很想弄清楚这件事,但是乡人不明所以,暗地里流传的谣言很多不足信,还有人说吴山伢子从小到大就是半个傻子,白长一副高大身子,空有一身蛮力,脑袋却不好使,对此,似乎知情的师叔一直没说话,承宗也不好追问。

    此时,承宗看到吴铭沐浴夕阳逐渐走近,身穿陈旧的长棉袍,还吊着受伤的左臂,身材高挑步履均匀。

    令承宗暗自颇为诧异的是,扶着拐杖越来越近的吴铭看起来与寻常乡人大不一样,没有半点乡下人的卑微状,消瘦的脸上神色自若,鼻挺眉长目光清澈,整个人竟然显得文质彬彬的,无论承宗怎么看,都难与把眼前的这个人与提着砍刀摸进陈家大院连砍六人的亡命之徒对上号。

    “刚回来?”吴铭在承宗面前两步站住,宽阔的额头上沁出了汗珠,紧闭的嘴角隐隐挂着笑意。

    承宗指指吴铭的伤臂和脑袋:“这两天感觉怎么样?”

    “好多了,手臂和头上的伤处有点痒,五个手指都能动,头上伤口也没事了。”吴铭想说句谢谢,又觉得一句轻飘飘的谢谢没有意义,只好把感激埋在心里。

    承宗点点头,望向远处石壁下高大的银杏树:“你喜欢那地方?”

    吴铭回头望一眼:“那里的泉水清澈甘甜,林荫宽广翠竹环抱,坐在古树下,千山万壑尽收眼底。以前没在意身边的山山水水,细细观望之后,觉得自己忽略了很多好东西。”

    承宗惊讶地注视吴铭,看到吴铭脸上真诚的笑容,不由得也笑了:“居士言谈雅致,心境开阔,想必读过不少书吧?”

    吴铭愣了一会,很快对承宗笑道:“我只是勉强能认字,倒是听承元小师傅说,承宗师傅五岁就能背诵《道德经》,六岁开始学《百草经》,七岁开始习武了,和你相比,我差远了。”

    “承元这小子。”

    承宗有点不好意思,上前虚扶一下,与吴铭一起往回走,边走边关心地说道:“你的伤没痊愈,特别是手上,骨头没长好,不能走动太多。”

    “有劳了!”

    自此,承宗与吴铭之间的交谈慢慢多起来。

    秉真道人再也没有专门到后院看望吴铭,但从不反对承宗、承元师兄弟和吴铭在一起,也不干涉承宗把各种书籍和下山顺手弄回的旧报纸拿给吴铭学识字,反而罕有地吩咐承宗:

    “吴家小子身世可怜,从小到大没什么亲人朋友,听说他哀求村里汉子学武被打走后,整天躲在自家后山瞎折腾,而且傻乎乎坚持了十几年,这份毅力倒也难得。有空你传他一套养身功法,便于他的伤势早日康复,也好让他消去一身戾气。”

    俗语道:伤筋动骨一百天。转眼三个多月过去,吴铭的伤势已经痊愈,与承宗、承元一起度过了下元节、冬至、除夕和新春佳节,彼此间越来越习惯相互的存在,吴铭仍然和刚来时那样话语不多,但脸上总是挂着淡淡的笑容。

    让承宗师兄弟印象深刻的是,吴铭拥有强烈的求知**和令人吃惊的学习能力,他似乎总有问不完的问题,不知不觉间学到很多东西,内容包括书法、道家最高典籍《道德经》释义、道教历史、道家仪式等等,还掌握了道家养身功法,劳作之中不时询问上饶本地乃至周边地区的历史与现状。

    承宗师兄弟所不知道的是,外表平静性情温和的吴铭,内心却是无比的焦虑和彷徨,三个月里的每一天,吴铭都是在万千感慨和惴惴不安中度过,每天孜孜不倦求学的同时,还要苦苦思考自己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