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刻的王安石,王安石是一个非常务实的人,一心在听甘奇之言,连惊讶之类的心理活动都忘记了。

    直到甘奇讲了一个多时辰,把接下来讲课的王安石介绍了一番,往台阶而下,王安石的脸上才浮现出一种带着激动的欣喜,上前来迎接甘奇,脱口一语:“大才,当真大才也,一番高论,醍醐灌顶。”

    甘奇自然谦虚:“王知州当面,不敢不敢,在下之言,比起知州那万言策论,实在算不得什么。”

    此时激动的王安石,连忙说道:“诶,你我相见恨晚,相见恨晚,不必再如此生份,我痴长几岁,小字介甫,道坚可以称我一声兄长即可。”

    “这般怕是不妥吧。”甘奇好似有些不好意思,按理说王安石大了甘奇十几岁,称兄道弟还真有些不妥。昨日忽悠王安石到这里来,其实甘奇就是起了结交之心,这大宋朝是必须要改革的,王安石就是改革急先锋。既然王安石送上门来了,甘奇岂有放过之礼?

    “妥当妥当,这有何不妥的,今夜若是无事,愚兄在城内备席,当与贤弟共饮几杯,细谈这预算与发展计划之事,贤弟高论,与愚兄策论之言有不谋而合之处,当好好谈论一番。”王安石这算是入套了。

    甘奇这回也不矫情了,抬手说道:“介甫兄先与学生们讲上一堂,晚间共饮。”

    “好好好,愚兄先上台去。”王安石带着激动的心情上台,看得左右,开始讲课,却是直白问了一语:“诸位,且先问你们一言,我大宋国力,是强是弱?”

    “回知州话语,我大宋自是富强之国,开国至今近百年,乱世终结,而今百姓安居乐业,文人读书报国,处处繁花似锦。比起辽夏,不知强了多少。”读书人对于华夏正统的大宋,自然带有一种荣誉感与优越感。

    王安石听得这个回答,开始娓娓道来,从民间风气败坏以及土地兼并与隐瞒等等问题,说到朝廷财政窘迫、入不敷出,再说到军备废弛……

    这些东西,是王安石辗转各地为官的经历与收获,这也是他要变法改革的动力所在。

    王安石一番言论,对这些汴梁的学子而言,无异于当头棒喝。汴梁城为国都所在,自然是真的一片繁花似锦,但是出了汴梁城,这个大宋就很不一样了。王安石之言论,显然又给这些汴梁城内年轻的读书人增长了一番见识。

    时代如此,信息获取的渠道实在太少,甚至对大多数读书人而言,几乎就没有什么获取信息的渠道,出远门更是一件困难的事情,也不能怪这些汴梁城的读书人缺乏见识。

    甘奇其实也做了一桩善事,若是没有甘奇,这些底层的读书人,这一辈子也没有机会听王安石这种真正有大见识的人传授这些东西,这些人想拜王安石为师,几乎就是不可能的。

    古代读书人为何大多迂腐?不是他们愿意迂腐,更不是他们不想变通。而是教育方式与时代限制了他们。

    一辈子走不出多远的门,看到的都是身边的人与事,每天读者经史典籍,给他们讲课的老师,其实也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读书人,并没有多少书本之外的见识与眼界。接收到的信息,也就是邻里乡亲们的一些茶余饭后的谈资,这些谈资也多是隔壁邻里的家长里短。

    这样的读书人,又怎么去要求他不迂腐?他们不像后世的人,每天随便都能接收到家国大事,随便都能看到万里之外的别样风景,随便都能接收到各种言论与见解。但是就是后世那般环境之下,依旧还有许多迂腐不堪的人。更不论闭塞的古代人。

    在这种时代的环境与氛围中成长的读书人,出得几个真正有大见识人才,那就是天才一般的人物,凤毛麟角。

    王安石,大概就是这些凤毛麟角中的一个。后世之人看王安石变法的内容,大多会觉得并没有什么了不起的见解,不外乎税收问题,裁员问题,强军问题之类。

    但是放在当时的时代,这些见解,已然不知超越了多少人。

    待得王安石的课也讲完,甘奇看得学生们若有所思的模样,很是满意。不论什么时候,国家大变革这种事情,都是需要舆论引导与支持的,这样才能从上至下完成好这件事情。

    甘奇大概就是在做舆论引导,为未来的大变革进行必要的准备。变法派与反对派,双方的力量,一定要是一个此消彼长的趋势,变法才能真正成功。

    甘奇也上前把王安石迎下了讲台,却是忽然之间,甘奇在人群中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正在左边最角落的地方看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