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从陆文龙的内心来说,面前这些靠劳力吃饭的民工跟自己和弟兄们没什么两样,都是背井离乡出来打工养家糊口的,只是自己也许更幸运一点。

    建筑公司一个个都很大,但下面都是各种挂靠的建筑队,然后建筑队里面又充斥着一个个包工头,其实就是先出来打工的那些人,脑子比较灵光的,能接到点业务以后就回到老家再拉一帮人出来,也许就是小到挖一个涵洞的工程,就能让一个包工头逐渐从工人中脱颖而出,形成阶层关系。

    华国一直以来在致力于消除阶级,搞了几十年的阶级斗争,事实证明只要有人在社会上生存,阶级永远都会存在,就好像华国政权自己把自己搞成了一个政治阶层一样,所谓无产阶级都是一体,无非是句麻痹底层大众的空话。

    所以自从国立大厦开始停工,材料商不再往这里运送材料,包工头们就开始一次又一次的鼓噪民工们开始闹腾,天天在国立大厦工地上敲锣打鼓的喊国立大厦公司吞了他们的血汗工钱,开始天天还有很多过往群众市民来围观,毕竟纪念碑一带是渝庆最繁华的地段,随着天天的戏码都差不多,剩下来看的多半都是进城来的乡巴佬好奇了。

    陆文龙从一开始就放任对方这么做,反而还让田螺哥每天安排人手蒸几十笼包子馒头送过去,水就算了,这些民工喝工地上的自来水都无所谓的。

    但经过了十多天以后,陆文龙终于决定直面此事,因为之前打算拖一拖,看来是不行的。

    其实站在高处,哪些人是包工头,就算陆文龙没有天天到工地上熟悉人脸,现在也一眼就能看出来,那些目光中稍微懂得思索一点的。明显就比只会用傻力气出卖劳工的,要能分辩出来一点。

    陆文龙依旧是一件夹克,皮夹克,蒋琪给他买的比较高档的那件,站在一大片穿着破旧老军装或者破西装破中山服的民工中间非常醒目!

    早上出门,知道他要来跟民工们谈判的汤灿清还打趣的指指那些传真件,那都是她过手收的:“这个时候。阿托他老子不是应该尽量低身下气穿得穷困潦倒一点么?”

    陆文龙嘿嘿一声:“那是在香港,那是他面对的人,这里是我的地盘!我也知道我面对的是谁!”

    他面对的是农民工。

    没有油头粉面的造型,直接跳上钢筋盘起来堆着的高处,稍微提高一点音量:“老子的馒头吃饱了没?有力气跟老子闹了是不是?”

    下面仰着头的农民工中间立刻就呱噪起来:“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中间带着各地方言的咒骂声和怒喝更是不计其数。

    陆文龙不吭声,就这么冷冷的看着下面。杨森和阿林阿光等人一字排开,站在他的身后,稍微把手往两边展开一点,就止住了各自的弟兄想跟着对骂的冲动,很简单,他们更习惯于什么都跟着陆文龙学。

    陆文龙就这么看着,足足半个小时。声浪才逐渐低下去,实在是累了,他才开口:“有人在背后怂恿你们闹,教你们怎么闹,都没错,钱本来就该给你们的……”声浪陡然拉高了一下,但是又立刻低下去,因为还是累了。更关键的是,陆文龙这句话,有道理,所有人都想听听他后面想说什么,足足有数百名工人的工地上,终于安静了一些。

    陆文龙挥挥手:“老子黑不黑心,大家心里明白。每次从老子这里支取工钱的包工头心里更明白,从不拖欠一分钱,老子不晓得你们记不记得公司还有个花脸猫的牛老总,只要他到工地上。你们就看见过也不会忘记那张白化病的脸!他跑了!”

    轰的一声,又闹将起来,陆文龙依旧冷冷的住了嘴,看着下面的情形,这一次,更快的安静下来,然后他才开口:“他把债务全部丢给了我,老子一个人硬扛下来了,我陆文龙!行不改名坐不改姓,就在这里把整个国立大厦的债务全部扛下来了!”

    那一刻,灰蒙蒙的国立大厦水泥框架,就好像一个冷冰冰的庞然大物,低着头俯瞰着这一切,俯瞰着这聚集了近千人的工地,工地围墙外面就是喧闹繁华的大都市,这个工地里面却都是因为这座巨型大厦被禁锢在这里的人一样,的确有点安静,都跟大厦一起,静静的看着这个平头,没有慷慨激昂动作,站在钢筋堆顶上的年轻人……

    钢筋混凝土的大厦就是骨架,上午时分,从东方升起的太阳还没有到最高处,所以,有些阳光穿透了大厦的空隙,投射出一缕缕笔直的金色光芒,似乎也斜投到了这个年轻人的身上,下面几乎所有仰望他的人,都能注意到这一点。

    只有干净明亮的声音,没有动作,比他这样凝固一般的身形更能吸引人的注意力:“老子也可以跑!拍拍屁股就跑了,你们这三个月的工钱就没了着落,材料商八个月的材料钱也没了来处……大家愿意吗?我草你老母!三个月工钱,你特么的好意思跟老子要!?老子现在欠了一亿三千万!老子都还站在这里,材料商这堆钢筋,老子叫他们拖回去抵债,他们都不愿意拖回去!因为他们知道,现在到处都在停工,到处的工地都没有钱!”

    “你们中间有人已经先离开了工地,你们问问他们,那些包工头问问你们的老乡和同行,是因为老子没钱么?是只有老子没钱么?是特么的银行不给钱!关老子屁事!老子有情有义的免费给你们吃喝着,就是想有朝一日能发钱,能继续修楼,你们就好意思白吃白喝,还跟老子闹?!”

    声音逐渐开始提高,有点质问的味道了,气势逐渐开始提升,有些农民工有点面面相觑,这个工地发钱算是不拖延了,其实他们还真就是因为一个季度就领一回钱,损失并不大,更重要的还是因为这个工地本来可以延续做下去,后面的工钱都意味着没了着落,说到底,包工头原本要完工才能赚到的大头没有了,更多是一种情绪上的发泄。

    说来也是陆文龙自己救了自己,他平日里就不太拖欠工钱,对维克托那种习以为常的各方面都赊账都有些不习惯,所以这时候在工地本身的缺口并不太大,重点还是无法开工,而且谁都明白,这样的工地,一旦停工,就意味着很大的损失,不光是钱、设备、技术力量、熟练工人,每一个方面都是损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