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依旧挂着脸,漠然不睬。

    江粼月心思一动,兴致勃勃的问“崚丫头,你双剑刻帖的本事,是从哪儿来的?”

    他连问几遍,林雪崚烦不过,只好答道“还能怎么来?练来的呗,我娘有肢体萎缩的怪病,治了许多年,最终还是死于衰竭,我开始记事的时候,她的左臂已经萎缩如幼童,搬到衢园后,宁夫人用针灸汤药延缓了她的症状,但是没有根治的办法。”

    “虽然这样,我娘仍是世上最巧的女人,她一只手不灵,却绣得出让人惊叹的叠影绣,做得出最好吃的菜点,她去世的前一年,双腿萎缩,不能站立,右手只余三根手指能动,仍能靠着坚韧和耐心,写出十分漂亮的书法……”

    “秦伯伯和宁夫人都说,这病症未必会传给孩子,可我爹总是担忧,生怕有朝一日我的四肢也会萎缩不灵,所以他逼着我从两岁起双手习字,三岁起双手练剑,一天也不能停。”

    “我那时不懂他的苦心,讨厌习武,日日大哭,我爹别处纵容我,只有这事,一丝也不能含糊。四岁以后师兄来了,有了个习武的伴儿,方才好些,不过挨罚怄气仍是家常便饭,每回被罚,我爹都要我用双剑刻‘自叙帖’。”

    “自叙帖通篇狂草,笔笔中锋,八向流畅,是最适合练剑的帖子,我刻了没有上千回,也有几百回,刻得枯燥欲呕,就变换花样,正刻反刻,顺刻逆刻,闭着眼睛也能刻出来,那天唬唬刘蓟,实在轻而易举,要比别的,还真没这么省事呢。”

    江粼月笑道“怪不得你忽然点评他扇子上的书法,原来是要引他入套。”

    林雪崚一叹,“我不想占什么便宜,但他怎么说,也是前任汉水舵主的兄长,与前辈动手,万一失了轻重,伤了碰了,谁能好受?”

    江粼月仍是忍俊不禁,“你虽然没和他直接过招,我看他也未必好受。蛤蟆会不会刻帖?”

    林雪崚摇头,“我师兄很听话,对我爹从来没有半分违拗,哪里会挨罚呢?不过每回我被罚,他都在旁边一声不吭的陪着。我边刻边哭,他用布偶哄我,我手疼,他就帮我揉腕子,暑天帮我挡太阳,雨天给我撑着伞,我饿了,他帮我偷糕饼,我乏了,就靠在他身上睡……”

    眼圈一红,不知怎的,说起这些最简单的事,鼻子竟然酸了。

    “师兄待我真的很好,我养的小鸭子冻死了,我哭得背过气去,他将小鸭子捂在怀里整整一宿,居然又暖活了过来。我偷吃黄阁后坡上用来配药的桃子,他说是他吃的,给宁夫人的药圃浇了一个月的粪。”

    “我娘离世以后,我总是坐在凝池边上的秋千上发呆,他就站在秋千旁边的石头上,站得腿僵了都不挪动,就那么一直陪着……”

    她自言自语,眼中一会儿是笑意,一会儿是泪光,直到她喃喃叙尽,江粼月才长叹一声“害人匪浅的青梅竹马,你为什么不对蛤蟆说‘师兄,我喜欢你,要嫁给你,你别娶别人?’”

    林雪崚半低着头,长睫遮眼,静默半晌才道“我和他日日相伴,形影不离,就象一个人似的,那时候我不懂什么是爱慕之情,没有婚嫁之念,直到易夫人撮合了他跟雯儿之后,我才渐渐明白,原来他要娶别的姑娘,我心里会是那样的滋味……但是已经太晚了,他是守诺的人,应承下来的事,会以命相护,雯儿是难得的好姑娘,会让他一世幸福。”

    她不想让园中人察觉,说笑如常,这酸楚的心思,在璟儿面前也未曾流露半分,唯一见过她黯然之泪的,只有那只叫老肥的鸭子。

    压抑太久,从来没有渲泄的机会,说出这话之后,林雪崚深吸口气,“我粗心大意,亲手将沾了鬼醉蓝的胭脂涂在雯儿唇上,毁了师兄一世幸福,怎配再提这些?就算他已经不再介意,我在他跟前总是负罪之身,我现在连长久看他一会儿也不敢,如今他不嫌我,易家人更是善良宽容,我已经感激涕零。”

    她不想再谈,站起身,“又没吃的了,我去县里买米买菜,你一个人晒太阳吧。”

    江粼月跟着跳起,“我和你一起去,在这儿闷了这些天,出去看看热闹都好。”

    本来风和日丽的天气,临出门时却飘起轻鸿细雨。

    林雪崚拿了两顶竹笠,自戴一顶,另一顶扣在他头上,伸手帮他系好结带。

    江粼月下巴形状俊秀,麦铜肤色,一笑露出雪白的牙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