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桻慎重思索,“方叔,前些日子雪崚的姑姑浔芳夫人托人捎信,她最近竭力游走,已经说服南海螺洲、石塘、长沙三岛接纳难民,岛上多树多鸟,栽植青蔬,阳光沛盛,没有饥荒之虞。我当时一想,迢迢远途,不可思议,没向你提。现在周边势紧,如果听从她的建议,暂时出海,远避战祸灾疫,倒也是条出路。”

    璟儿睁大眼睛,“……南海?”

    叶桻安慰道“你别慌,古来渡海逃难,并不少见,现在难的是船。沿海县镇船资暴涨,渡一人要五百金,还有过载溺毙的风险。浙水舵和太湖舵的大小船只都被官军征去,但鲁舵主说,浙水舵以前有六七艘泊在钱塘湾的平底货运海船,均在两千料以上,盛廷颁布新的《海船营造法式》之后,那些船不合规格,不许通航,被勒令送去台州舶运司辖下的船厂翻修改造。船厂隶属衙门,工时怠慢,很多个月都没有改好。”

    “兰溪离台州只有四百余里,咱们扶老携幼,就算走得慢,不出意外的话,二十来日也该到了。咱们请鲁舵主相助,设法调取那些货运海船,即使不合规格,航行却是无碍,以浙水舵掌舵的本领,必能安抵南海。”

    漂洋南下,听上去风险不小,却也有新鲜可行之处。

    方重之担心老弱病幼畏海晕船,水土不服,曹敬道“秦老爷子的‘舟宁方’一向管用,若有状况,可以转向靠岸,暂时停泊。”

    秦泰点点头,“横竖颠沛流离,与海相搏和与战乱相搏,还是选海吧。”

    主意已定,衢园连夜收整。园中值钱的东西都已用尽,众人打点的主要是粒粒珍稀的余粮,还有冬衣和药物。

    叶桻一直忙到天明,园中青壮些的每人都用箩筐背上一两个年幼的娃娃,老人则用小木车推送。

    至于盐袋米袋、锅瓢壶碗、刀锉火石、麻鞋雨伞、毡帽蓑衣、油布绳索,等等杂物,全都归派分携。

    璟儿背着行囊,走出白阁,回首望去,红了眼圈,“叶哥哥,我自小被捡来,收养在园子里,从没出过这么远的门,咱们什么时候回来呢?”

    叶桻何尝不留恋,对璟儿温暖一笑,“出门见见大海大浪,也是一番经历,灾年乱世,只要人平安就好,其他的都不重要。”

    芋儿、郦豆拉着璟儿,几个半大姑娘互相壮胆,终于麻利起来,快步离开白阁,随着人群走出园外。

    叶桻踱到池边,最后看了一眼解凝亭上干枯的紫藤吊床,还有枫树下垂挂的秋千。

    老肥最终没能逃过鼎镬之灾,连骨架都被吃了个干净。

    叶桻把它的毛拢做一堆,埋在池旁的草丛里,一池寂水空空荡荡,仿佛还能听到鸭叫声。

    他在鸭坟上添了几把土,起身离开。

    园门口传来争执之声,是曹敬的嗓音,“老爷子,你昨日不是这么说的,怎么今天改主意了?”

    园中有一百多名用木车担架也难以运送的重病患,这些人太虚弱,稍微一颠,能保住命的也会断气,何况长途拖累,贻误大伙,所以秦泰早就打定主意,要独自留守衢园,陪伴这些病人。

    昨天他不想影响大家的决意,现在突然宣布不走,大伙当然不肯。

    秦泰的儿子秦中也要留下,秦泰一口拒绝,航海艰苦多变,不可无医。

    方重之放下行囊,铁意相陪。

    秦泰气得大吼“园中我最年长,现在你们人人都顶我的嘴,我既然说话不作数了,这张老脸还留着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