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壑大吃一惊,“‘只阻不杀’?陆明昱怎么这样糊涂?”

    黄茌唉叹,“陛下亲自领略过,邝南霄沉心巧舌,有令人信服的本事,陆将军一时失判,不足为奇。邝南霄设此圈套,等盛军尽灭之后,就可以将陛下拱手交给胡遨!拔仙绝顶危险万分,陛下还是及早脱身要紧!”

    李壑怔怔回忆邝南霄的神情话语,面色苍白,“如果他想报仇,让咱们死在毒蛇谷不就行了,何必让宋竺援手相救,又何必苦口婆心,向朕纳谏?”

    “陛下心肠仁厚,不知江湖阴谋暗算。陛下虽然在谷中遇险,可有陆将军倾力相护,未必没有脱险的可能,邝南霄苦忍多年,终于等到皇族身陷秦岭的天赐良机,不容闪失,只有将陛下稳稳圈于掌中,才是上策。”

    “他假意营救、纳谏,都是为了博取信任,等时机一到,亲手将陛下送上绝路,不是更稳妥,更解恨?秦岭临近京畿,郯贼掳掠成性,太白宫与其坐等烧杀,不如立功迎奉,只要设计消灭盛军,献出陛下,就能免去血火之灾,得到郯贼的宽赦封赏,何乐不为?只怪内臣没有早些摸清邝南霄的底细,以致陛下身处危境,是老奴失察!”

    李壑颓然闭目,喃喃道“是啊,朕大势已去,狼狈不堪,怎么会有人不计安危,以微弱之力,与郯贼相抗?……阿父,陆明昱分军阻敌,拔仙绝顶只剩一百护卫,朕该如何是好?”

    “陛下莫慌,事已至此,盛军能挡一刻是一刻,现在要紧的是让陛下先行离开拔仙绝顶,并且不要惊动太白宫的人,金蝉脱壳。”

    “金蝉脱壳?”

    “内臣已经打探清楚,拔仙绝顶南麓有两条下山途径,一条偏东,经南天门通往观音崖,咱们来时走的就是这条路,观音崖栈道烧毁,此路已断。一条偏西,从拔仙绝顶沿跑马梁西行四十里,过了万仙阵,向南折下,经灵光台,接药王栈道,回到傥骆道正途,正好绕开观音崖断口。”

    “此刻太白五坊的工匠都不在拔仙绝顶,里外只有进进出出的难民,内臣已经安排护卫换上百姓的衣衫,可以趁太白宫空虚,掩护陛下、娘娘及两位皇子偷偷离开拔仙绝顶,在天黑之前赶到万仙阵。赢王殿下和诸位大臣留在这里掩人耳目,寻机杀了邝南霄这个逆臣之子,再与陛下汇合。”

    “等郯军攻上绝顶,陛下已经先走一步,胡遨不熟地势,没有邝南霄这个诡计多端的地头蛇相助,很难摸黑追击,只能耽搁一夜,给陛下留出足够的时间。如果陛下在万仙阵守候的时候,见到什么不对,也可以不等和赢王汇合,直接下山,无论怎样,都胜于在拔仙绝顶束手就擒!”

    李壑迟疑道“杀了邝南霄?他虽然行动不便,声望却不可低估,如果他并无歹意,只是咱们多疑,朕岂不是落个恩将仇报的骂名,丧尽人心?”

    “陛下!邝南霄本是罪臣之后,是私逃的试药童子,早该千刀万剐!天子安危,重如泰山,对一切叵测之人,只能宁杀勿漏,不可愚仁手软!至于人心,邝南霄是因雪滑‘轮车失控,坠山而死’,意外遭遇不测,与陛下何干?”

    黄茌见李壑仍然纠结踌躇,连声催促“陛下,事不宜迟,再不动身,让太白宫有所察觉,可就插翅难飞了!”

    李壑禁不住劝说,与皇后、皇子换上破旧的百姓衣衫,用头巾遮住面孔,在黄茌的扶持下,悄悄离开太白宫,沿跑马梁向西而行。

    拔仙绝顶东北坡下的“望仙台”是北麓三脊交汇的咽喉瞭哨,台周悬空,视野开阔,台上筑着石亭,中书令杨柬与邝南霄坐在亭中,等待三路盛军的消息。

    莛荟在一旁用雪水烹茶,亭外云潮奔涌,与望仙台隔谷相对的七女峰婀娜参差,峰上冰带流闪,象仙女身上飘逸的披帛。

    杨柬俯瞰千里山川,深深长叹,“神州南北界,华夏分水岭,太白山物华天宝,能落难至此,是不幸中的万幸。”

    邝南霄道“位居山巅,周围似乎无路可走,退至山脚,处处都是登顶之途。皇宫深不见日,只盼天子一路颠簸之后,可以睁眼开耳,通达外情。”

    杨柬抚须一笑,“邝公子慧言睿语,有时老夫真盼自己也有局外人的心胸,能少些顾虑,多些直率,只是……珍禽苑中的鸟太懂得周围的禁忌,即使没有笼栅,也不会随性而飞,天子也好,朝臣也好,易时易地,未必能够易性。”

    茶汤三沸,莛荟将二沸的熟水倒回釜中,舀茶入碗,三人还没来得及品饮,忽有御前太监前来传话,要杨柬回拔仙绝顶议事,杨柬随太监匆匆离去。

    邝南霄注视着碗中微晃的茶水,“小荟,你用什么雪烹的茶?”

    “松枝上的积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