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清凰深吸了一口气,她直到现在都还没有接受换了一个身体的事实,为什么他一下子就能发现她不是林容娘了?

    “公主,”林缜见她抗拒,便又委婉道,“公主做噩梦时会有梦呓,所以微臣便做了这个大胆的猜想,这的确是一件挺令人费解的事情。”

    李清凰知道自己已经死了。她亲眼看见尖刀刺入她的后背又从她的胸前透出,亲眼看见自己的头颅和身体分离,她肯定是死透了,死得不能再死了。可是林容娘本人呢?她现在占据了林容娘的身体,林容娘又去哪里了?

    她想不通,就问“我做噩梦的时候说了些什么?”

    林缜望着她,在祠堂微弱的烛光下,他的眼睛显得特别温柔,他缓缓道“公主说,‘陶沉机,快走,不要管我’。”他的语气不疾不徐,嗓音清润和缓,一点都没有李清凰当时那种生死一线的紧迫嘶哑。她沉默了一阵,又继续昂起头看着上面林家列祖列宗的牌位“好了,本将军知道了,你可以走了。”

    林缜却没动,含着一抹笑意又道“可是你占了我娘子的身体。”

    说得好像她是厉鬼夺舍似的。李清凰偏过头,斜斜地望了他一眼,一把撸起衣袖,露出手腕上一颗鲜红的朱砂痣“林大人,你该不是有什么隐疾吧?我记得你五年前就有未婚妻了,结果……”西唐有些人家的确会在女儿刚出生的时候在手腕上点上一颗朱砂痣,只要这颗痣消失了,那就代表她失贞了。林容娘手腕上的那颗朱砂还在,就说明他们根本没圆房。

    五年前,女帝谢珝想要把公主许给林缜,被林缜一口回绝,他当时说得很清楚,这些话也在后来被奉为他品性至善的证据,他当时说“微臣家中已有未婚妻,若是微臣今日能为公主抛弃未过门的妻子,将来必然也会辜负公主。常言道,富不可易妻,贵不可易交,然公主金枝玉叶,又岂能和微臣的未婚妻共为平妻,恳请陛下收回成命。”

    当时众多儒生将林缜奉为道德楷模,一个为了家中妻子拒绝了女帝,拒绝了公主的人,又怎么不是高风亮节,至德至善?于是众书生纷纷赞扬林缜,将他的寒门苦读十载,金榜题名不忘糟糠妻的故事以诗词传扬。

    林缜名满长安,李清凰也跟着出名了。

    对,她就是那个被拒婚了的公主。

    她扬起嘴角,乘胜追击“林大人,若是你有隐疾,可不要忌医讳疾啊。”

    林缜耳根微微发红,又耐心地跟她解释“微臣在长安耽搁了四年,公主也是知道的,去年方才丁忧回乡,热孝在身,许多事都是不能做的。有劳公主挂心……臣的身体了。”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又继续道“平海关可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他很敏锐。

    很多人都以为林缜迂腐又正直得过头。但她并不这样觉得。一个迂腐的人是不可能在三四年内不断地晋升,也不可能得到皇帝的信任,更不可能就只凭着一手锦绣文章在十六岁高中状元。

    其实把平海关的事说给他听也没什么,反正她现在是占着他妻子的身体,甚至很有可能,她得顶着林容娘的身份一直过下去,但是她偏偏就不想告诉他。林缜是她的死对头,不管是不是双方都认可这种关系,反正她是挺讨厌他的。现在她竟然成了死对头的妻子,老天爷总是在她猝不及防之刻给她一个大耳刮子。

    当年女帝谢珝提出的婚约没有结成,五年后,她竟然重生在林缜的妻子身上,当时的约定竟然是以这种令人意想不到的方式达成。这简直是噩梦中的噩梦,如果这只是做梦,她希望能早点醒来。可惜,噩梦并不会醒,因为这就是现实。

    李清凰在祠堂跪到半夜,老夫人又遣了老嬷嬷过来,硬是把林缜赶回去睡觉。有林缜陪她跪祠堂的好处之一就是,她可以不用再跪下半夜。老夫人是林缜的祖母,在林家四个孙子中,最喜爱林缜,她刚一到就把人家最爱又最有出息的孙子给拗断了手臂,老夫人没当场扒了她的皮就算好了。

    林缜的祖母是个很特别的女人。

    她是个杀猪的屠夫的女儿,因为生了一张芙蓉面,乡里乡亲都喊她猪肉西施。她后来嫁了一个俊俏的书生,可惜那书生短命,令她年纪轻轻就成了寡妇。一个貌美如花的寡妇,拖着一个孩子,其实是很难过日子的,但她就有那本事重操旧业,卖上了猪肉,提着一把猪肉刀,将门前那些不怀好意的男人全部赶走,一个人把儿子拉扯长大。

    儿子不像他父亲,读书读到了秀才就再也考不上去,就教村里的小孩读书。孙子林缜年纪最小,却最聪慧,一路中考,第一次参加春闱便在殿试上被钦点为状元。

    林老夫人也没对林容娘那乌漆漆的名声太过嫌弃,她从前的名声也不好,寡妇门前是非又多,很多都是人言可畏,搬弄出来的是非,可是对于林容娘嫁进林家整日闷闷不乐,既不侍奉公婆祖母,也不侍奉夫君,只闷在屋子里不出门的做派,她却是深恶厌绝。她的孙子林缜娶的是媳妇,又不是祖宗,本来林容娘的名声已经配不上了,却还这副半死不活的模样,这是做给谁看呢?

    现在更好,她竟然把自己那宝贝孙子的手臂给拗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