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噗嗤,这孩子,要不饿怕还寻不见你。饿了好,你芳娘早给你热好了饭菜,先去吃饱再说。”毕氏听得放心笑起,牵起孙女柔软的小胖手,往锦泰院那边过去。

    花梨木饭桌上摆着大鱼大肉,米粒像珍珠盈透,卫姮饱餐了一顿。睡觉的时候,贴着久违的决明子小枕,她才真正有了重新来过的感觉。

    而在李琰喂完她那颗毒-药后,她一直以为自己是在做死亡前的回忆,怎知忽而药房里一下清醒,竟是真的重新回到了现在。

    两眼瞪着雕饰精美的床梁,仿佛前一刻还能听见自己不住起伏的心跳,那是两个多月互不相干的男人,忽然倾轧而下炙热纠缠的吻。吻得那么情深意绵,然后在她稍稍动容的情况下,决绝告诉她:她今生的时间到此为止了,他刚给她喂了一颗药。

    多么卑鄙。

    卫姮病在床上,嗓子发声困难,许多话问不出口,便在他英冷的脸庞注视下,沉沉地阖上了眼帘。他似是必须亲眼目睹她合眼才干休……

    但卫姮未曾想过,这个男人会出现在她的跟前,说要娶她。

    她生性里便爱好一切的好,即便后面侯府惨淡落没,可她骨子里依然是娇矜与自持的。所不同的只是知道有一些东西该放置,该看清,但不会抵挡她在任意的环境下想要过好的心。

    就譬如林雁姨母过世前对她说过的话:“昔年小姐对我说,你值得一切的好。我也知,便是他年你逢了任何际遇,你也总不会亏待自己的。你且须把我今日的话记着。”

    所以,就算芳娘以府上再多不起她一份口粮,要将她嫁去武安伯府三公子时,翘翘也是肯的。她甚至已经做好了过去收拾他小妾,驱散他外室,拴起心经营日子的准备。

    当绮绿说折冲府都尉将军带着府兵,就要上门来求娶她的时候,卫姮努力回忆,自己什么时候和齐国公府三公子有过交道。

    齐国公府三房,在盛京贵族中是没有名字的。在那之前的几年,因为三爷云麾将军李陵一场败仗而蒙羞,之后的三房便俨然被府上屏蔽。

    这个三公子不存在于人前一般,轻易不引发人注意。她努力想,才记起来,似乎在一次射箭场上,他胳膊负了小伤,她给他递过一方帕子。可彼时候的卫姮风光绮丽,眼里所见皆为各家傲俊的男儿,何曾在意。

    直到卫家斑驳的漆门打开,看到李琰身穿枣红色戎服,脚蹬乌皮靴,肩宽背挺地坐在马背上时。他给人的感觉是端正而英武的,蒙父荫而得到的府兵都尉,手下兵将亦多为六品以下官员子弟或白丁,乃是个平实的武官。

    一如他的浓眉与凤眸,平视般地睇出去,所及之处亦都是平滑,无有引人侧目的光环。可卫姮却觉得她可以。

    而且也认定李琰娶自己,是因着昔年的一方帕子,这个男人必也喜欢自己。

    嫁过去后,孟氏这边就对她闭而不见了,卫姮有时想回府探望,总是被各种搪塞阻挡。所幸李家三房对她极为周到,三房在齐国公府有另开了个侧门,平素小院里各自过着,她的婆母云瑶十分喜欢她,总是对她“阿翘阿翘”的叫着。

    她的丈夫李琰,看起来就是个英武而普通的都尉将军,每日上差当职,时常宿在营中,无有其他。若回来,在家便与她同吃同卧,卫姮以为本来成亲后便都这样。

    直到有一天,那是祖母略有好转、备马回乡的日子,卫府芳娘竟没有告知她。卫姮奔向街心,望着来不及追赶上的马车,正遇到了出宫赏春的窦韵。那时窦韵已经是皇子妃了,据说萧锒十分宠她,夫妻恩爱胶如泥,艳美地坐在高高的马车上。

    卫姮虽然身家败落,但也仍有着自己的娇矜与自持,而且她觉得现在自己过得也很好。她很喜欢她的郎君和婆母,他们小家小庭,温馨和乐。

    然后李绯笑话她:“瞧着过得很幸福吗?不过是捡着韵姐姐不要的牙祭罢了,那个男人心中装的是我们韵姐姐,就你家三妹,也跟都尉将军有过话说的,不然你以为?”

    仿佛晴天霹雳,如雷贯耳。卫姮就很气,一路忍不住红着眼眶回去的,可她还学不会怎么哭。

    盛京的夏夜闷热,营房里一群爷儿们,光着膀子往后背倒凉水冲洗。那天李琰住营里,刚剿灭了一群顽命莽匪,肩背挂了点小破口,在包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