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顿家宴大概是傅铮二十余年来吃过最绝望的一餐饭。面前的碟中每每一空,他那老岳丈便示意小厮给他布菜。

    他起初还能面不改色地吃下去,并与易尚书虚与委蛇一番。然而在老岳丈的一番热情下,他很快便招架不住,一张俊脸涨得通红,回身同小厮要茶。

    易尚书不动声色地瞧了那小厮一眼,小厮会意,不多时端了盏滚烫的浓茶上来。

    傅铮:“...”

    他望了眼进来前信誓旦旦道有她在不会让他受委屈的易然,易然埋头吃得正酣,连个余光都没给他。

    傅铮含泪夹起碟中的麻辣鹌鹑,咬牙送入口中。

    他边吃边想,孟时所言的徐徐图之倒是颇有道理,这厮于此途上如此通透,也不知怎么打了这么久的光棍。

    关于夫妻相认这件事,他原本准备参照孟时的意见再拖上一拖。可此番能让江阴县令派人到牛头山去,多亏了他这位老岳丈,他此番来拜谢易尚书,自然得带上易然。

    江阴县令昔年曾与易尚书同朝为官,两人是至交好友。后来这位县令推崇一项改革,与当时的一位朝中大员意见相左,被寻个由头贬至了这出穷山恶水。过了三五年,反倒看开了,没了争名逐利之心,觉得安于一隅也是件颇为不错的事,自此便一直待在此地。

    傅铮着人将易尚书秘密护送出京后,他老人家想了想自己得罪的一众同僚,觉得去哪里都无法过上安生的日子。思忖再三,想起了这位昔日故人,于是低调地来了此地。

    吃牢饭的日子里,易尚书每每想起傅铮这张脸便咬牙切齿。不料会审之时,与傅铮相交甚笃的大理寺卿孟时竟一力保下他的性命,其后傅铮又派了暗卫护送他离开,若无傅铮,他这条老命十之八九得交代在京城之中。

    是以日前傅铮登门请他相助之时,八面玲珑的易尚书一时拿捏不准该如何面对他这位女婿。唔,或者说应当是前女婿了。

    他来江阴不久,便听得心腹来报,说易然递了张放夫书给傅铮,潇洒离开了。易尚书以为他闺女此事办得妥贴极了,当下便叫心腹去将易然接过来。孰料那名心腹一入京城便被傅铮客客气气请了过去,道是他同易然之间只是有些误会,易然如今还在傅府,还要有劳这位心腹同她解释一二。

    而后这位心腹在城北等了一晚,被放了道鸽子。不过第二日傅铮安排他远远见了易然一面,确认了他家小姐如今好吃好喝,小日子过的尚算滋润,回去一五一十禀告给易尚书。

    易尚书对此事心存疑虑,傅铮这小子两个月前刚把他送进牢中吃了月余的牢饭,如今倒是同他闺女鹣鲽情深起来了,搁话本子里都不能这么写。

    他决定以不变应万变,端坐于正堂,一言不发地等待傅铮开口,出乎意料,这兔崽子此番竟分外恭敬,一口一个岳父,叫得易尚书有些发懵。

    于是,易尚书很快便想明白了如何同傅铮相处。这厮既对他闺女有意,身为他的老岳父,还是被他坑得不浅的老岳父,他有必要端出老泰山的架势来,好生给傅铮些颜色瞧瞧。

    此时此刻,瞧着傅铮吃瘪的模样,易尚书捋着胡子,觉得老怀甚慰。不过他这份好心情没能持续多久,他闺女吃到一半离了趟席,不多时,有仆从端了盆汤送上来。

    今日的食谱是易尚书亲自拟定的,上面并无此汤。这是道甲鱼汤,炖得汤汁乳白,香气扑鼻。易尚书盯着那汤瞧了半晌,从鼻中哼了一声。还真是女大不中留,瞧瞧,这胳膊肘往外拐的。

    易尚书的心口又堵了起来。

    硬着头皮吃完了这场鸿门宴,傅铮又吃了易然的闭门羹。他捂了捂胸口,觉得一口老血卡在胸中,真是难受极了。

    是夜,傅铮翻出他的包裹,从最深处抽出三只锦囊。锦囊是孟时留给他的,那厮将锦囊交给他时,神秘兮兮道:“这些都是兄弟的经验之谈,若傅兄于情之一字上遇到什么坎坷,便拆开一只瞧瞧。”

    傅铮皱眉看着那三只并排放着的锦囊,心底不由生出些疑虑。孟时打了这么多年的光棍,这经验之谈是从何而来,怕不是他自己编出来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