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他而言,这样温柔的安慰女子,已是许久之前的事了,但眼前的女子如此像她,他不自觉的便掩去了几分凌厉,尤其是此刻这类她之人也即将离他而去,他也终于认真的看了她一回。

    不是素日里的斜视,不是往常的漫不经心,他终是正眼看了她一次,这才发觉病中的权氏愈发像她了。

    权氏听他挑破一切,越发觉得她这短短的一生何其可笑,他又何其可笑,不过惧是可怜人。

    她因他去国离家,她因他而困守孤城,最后却只能葬于高山,遥望故乡。

    而他呢?

    她突然便很是可怜他。身为高高在上的君父,却终是什么都留不住,什么也得不到。父母之爱,夫妻之情都已离他远去,便连她这个影子,他也要留不住了……他能留住的,也只有那冷冰冰的位子和孤城里永无止境的寂夜和窥探。

    真是可怜啊!

    可难道她就不可怜吗?

    在生命的最后,权氏已不需再压抑自个儿,可面对这冷酷的君父,她还是只能卑微的祈求:“万岁…静娴求您……”

    瞧,她连日后的安身之所,都只能祈求这个宗主国大人一时的悲悯,只能祈求他一时的大发慈悲,但权氏知道,他终究是会答应她的。

    果然,他没叫她失望,虽语气有些淡淡的,但他还是正色道:“好,朕答应你,把你葬在仙坛山东面。”

    权氏见他终于答应,悬着的一颗心才终于落了地,真心的朝他谢恩:“朝鲜权氏,多谢万岁。”

    皇帝轻轻颔首,突然感叹了一句:“原来你在朕的身边,也从未感到心安。”

    静娴听他这样说,默然不语,却终于感到心安,慢慢闭上了眼。

    她终于要回家了,自从后,她不是大明后宫的权氏贤妃娘娘,也不是属国朝鲜内定的世子嫔,她只是权静娴,就只是她自己啊……虽千万人,吾一人往足矣。

    等皇帝若有所觉,抬眼看她,却发觉她面上还是往日淡定从容的模样,却已然没了气息。

    他微微一顿,站起身来,慢慢步出殿去,面上不见一丝伤怀。

    他抬眼瞥了一眼殿外微微弯曲的琼枝,抬手接下一片飞花,看它慢慢消散在手中,轻声问道:“夫人,你的四哥终究如你所愿,再没了弱点,只是你为什么还不能原谅四哥呢?连个影子也要带走……何其的残酷啊。”

    宫人们早就垂首避开了去,此刻空无一人的殿前,无人可应,也无人答他。

    偌大的地方,只有风雪还不惧他的威严,仍自顾自的让年老的帝王感受到一视同仁的对待,可他这一问,风也不肯答他,雪也不曾答他,那远去的故人亦未曾托这风雪为他捎来一丝音信。

    正如静娴所想,还真是可怜又可悲啊……

    守在廊下的徐珩远远瞧见皇帝出得殿来,也只是一语不发的站在殿外,不曾回转他处,便知晓权氏终究还是薨了。

    他心里便难过起来。从前,他救不下族姐,如今他亦没有救下那个如族姐一般通透的可怜女子,还真是害人不浅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