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宇庭的美国之行,虽说无异于回光返照,确也风光得很。开始几天,从旧金山到纽约,从华盛顿到洛杉矶迪斯尼乐园,从食宿购物,到观光游览,随行人员安排得十分周全,对他也照顾得无微不至。干部们对他的尊敬,关心,胜于自己父母,超过自己的妻儿,鞍前马后,唯恐有失。抢着帮他提包,争着为他敬菜,悄悄给他购物,频频向他献媚,谁也不会想到,他将是一个行将就木之人。代宇庭呢!飘飘然,悠悠然。还记得在理发时,一个首长讲庄子时,有一句他记得最清楚“得过且过,不知死活。”管他娘,过一天,算一天。随从的干部们认为,能和常务副市长一道出国考察是自豪的,一般人是享受不到的,傍着这棵大树自己的身价也高贵不少。副省!真正的大官呀!若是在平时,人们要想一睹这样的高级领导的风采都是很难的。常常听人说,我在某处见到了某市长、某省长,总不免炫耀一番。现在,这位大人物就在身边,且朝夕相处。这样的机会怎能轻易放过?为什么不好好的表现表现?恭维领导便是展示自己呀!只要在领导心中打下一个的烙印,哪怕是有点印象,就不怕自己以后没有出头之日。现在投之以桃,往后报之以李,说不定以后我们这位代副市长的一句话,就可以改变我一生的命运呢!

    随从干部们的这种想法和表现也难怪他们,在官言官嘛!无数的事实证明,现在的官并不需多少能耐,上头认识你、熟悉你,就是你发迹的基础。做官和做生意没什么两样,生意场上讲商机、机关倒过来讲---官机,象做买卖一样不失时机,如表演一样抓住机会。也就是说,多接触手中有权的领导,多和他们打交道,甚至不惜把自己的老婆也给挪用挪用,其他微不足道,巴结领导、达到目的是第一位的。若能如此,你这人既便狗屁不是,也会官运亨通,只要领导说你行,不行也行。同在一个单位,你所在的部门,所从事的工作和领导打交道多,你就上得快,否则,可望而不可及。人们为此编出顺口溜说:“人在组织部,年年有进步。身在研究室,经常可提职。常常陪领导,可以三级跳。”同在一个单位,你所处的部门是领导视线的“死角”,领导办什么事根本不需要找你,你就算不倒霉,也必定老死荒丘无疑了。既便某天某次某领导,偶尔在走道上或厕所里撞见你,不可能有什么深交,碰见次数多了,他也知有这么个你,你知道有那么个他,充其量不过是一种“点头”关系而已,离认识、了解、信任到升迁远着哩!由此可见,随代宇庭这位副市长出国考察的这些人,尽怀巴结之心,都显恭维之态,亦在情理之中,并非意料之外,时不我待矣!

    连他自己死活也不清楚的代副市长,对这帮兄弟以后能不能关照得到?随从干部想不到,他自己根本不去想。他想着过一天少一天,自己如牲畜走进了屠场,一步一步向死亡靠近。这一心态,致使他一直郁郁寡欢,简言少语。开始,人们还以为,高级领导嘛!就应具有稳重、高不可攀、高深莫测的风度!当飞机越过太平洋,进入北美大陆的旧金山领空之际,随从干部们俯瞰那宏伟壮观、横跨海湾的金门桥,顿时兴奋不已,笑语喧哗。代宇庭那近乎呆滞的目光对此情此景,只不过略略侧目一瞥而已。他出行前以为,得风光时且风光,能在前途未卜之际去飘洋过海,探视一下远在天边的“山姆大叔”,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借此远渡重洋的机会,调剂一下自己崩得过紧的心态,难得!然而,一旦离境却又心事迷茫,总觉得还有不少的事情办得不那么妥贴。心里总是忐忑着,又怀疑是“调虎离山”,还担心经过这一次超级空间享受后,会走向极端——去接受那狭小空间的残酷现实……。

    浮想联翩的代宇庭,享受着,也煎熬着,心里甜甜的,也苦苦的。白天无尚风光,晚上无比痛苦。他曾经憧憬着世界第一霸国,如今已亲临其境,可感觉则是木木的。那白宫,那摩天大楼,那纽约标志性的建筑——世贸大厦,在他眼中似乎都成了阎王殿、奈何桥、骷髅谷。人们游览人间第一乐园——洛杉矶迪斯尼乐园,见到的是造型奇幻无比,景观五光十色的庞大建筑群,仿佛置身于人间天堂的感觉,留连忘返。而留在代宇庭心中的则是,遁入阴森森的鬼屋,令人心惊肉跳,恐怖异常的妖魔鬼怪的狰狞面目,他的感觉是异样的。人们在议论《星条旗歌词》时,他独独记住了“……用自己的血,洗涮肮脏的脚印”这一句。他想起自己做的那些个鬼事,与眼前景况如此的不协调,竟不知如何是好。

    代宇庭身在如织的游人中,心悬如麻的楚云祸事,两条腿软绵绵的,就象踩着棉花一样深一脚、浅一脚的随波逐流。前几天,他还能感觉到随从干部们对他的恭维、尊敬,也能相应地示之以回应、付之以勉强的笑容,尚不蚀市长大人之格。但是,由于白天魂不附体,又在夜深人静时恶梦连连,生物钟不能正常摆动,亏睡失眠,神智就必然紊乱。待到和众人漫步街头,参观游览时,已经不是简单的走神了,而是成了名副其实的行尸走肉,越到后来,越不对劲,甚至怪怪的。

    随从干部们似乎察觉到,他们所崇拜、所景仰、所希冀的代大市长,这么不正常。怎么会连一个普通的老百姓都不如呢?议论开始了“晕!别看是副市长,看到这样现代化的大城市比我们还懵,简直象个乡巴佬!”

    “跟这样的乡里氅副市长出国,简直有失国格。”

    “他好象灵魂已出壳了喂!”

    “他象一种尚未成鬼,却已非人的东西。”一个看过雨果作品的随从形容说。

    随从们开始背后发议论了,不少几天前还奉承他的人,也敬而远之。代宇庭似乎也觉得无所谓,有的人当面挖苦他说:“市长到美国,高兴得没话说。”“代市长不发言,恐怕身上少了钱。”“市长搞单干,我们怎么办?”因为,代宇庭常常一个人形单只影地走,一个人孤零零地,象是踏着波浪苍苍然地跟着人群向前浮动着。不管随从们如何说他,代宇庭象个傻瓜一样还跟着傻笑,没有任何反感的意识。越是这样,大家越是放胆的轻视他,戏弄他,瞧不起他。从起初的前呼后拥,到最后几天的爹死娘嫁人,各人顾各人。他,这位堂堂的副市长在随从们中竟成了个可有可无的角色。有时他离群素居,干脆住在宾馆不出门。随从们也不管他吃饭没吃饭,都自顾自,该干什么干什么去了。代宇庭即使有时跟着大伙出门,简直象个幽灵一样尾随,人们不断地议论他,有的甚至悄悄地骂他“神、经、病!”

    “代副市长怎么看不到往日那十足的神气了,连那个习惯性的动作——摸脸,也好长时间没有见到了,这可不是个好兆头。听老人们说,人若改常,非病即亡哪!”一个对代宇庭比较了解一点的随从和其他人议论说。

    代宇庭这幅下世的光景,给随从干部们对政府领导的形象,有了丰富的再创造余地。他们从原来的盲目崇拜、逢迎中清醒过来,对副市长一类人物不得不重新审示。

    楚云国际机场的夜景是美丽的,雄伟壮观的候机楼,棱角灯昼夜通明。一排排富丽堂皇的华灯下,停放着整齐有序的各式豪华轿车;高架桥上一辆辆接送客人的大客、轿车、面包车穿梭般驶进滑出;轰鸣的飞机起降声打破沉寂的夜空;来南北往的人群悄然在这里作短暂停留后,各自向自己的目的地进发。一切是那么的井然有序。

    候机楼入口处,一辆“0”牌轿车在自然形成的车队中蠕动,它紧跟在一辆车顶转动着红色信号灯的公安车后面,一个叉道上离开车队,从贵宾通道畅通无阻地驶进机场,停靠在贵宾室旁。楚云市纪委副书记曾宽携三名公安人员一起进到贵宾室。他们先后坐在沙发上,服务员小姐便立即给他们奉上热腾腾的茶。可他们谁也不说话,只是略为看了一眼并不想喝的茶杯。公安人员的眼神密切注视着电视屏幕上飞机航班信息,不时地抬起手腕看表。时间一分一分地过去了,这时,听广播报道:“迎接客人的请注意,从香港至楚云的波音7,2818航班已经到站……。”

    纪委副书记曾宽立即站了起来往门外走去,三名公安人员亦随即起身整装,随着他走出贵宾室,坐上各自的车。他们在车上看到,那波音飞机在导航车的指领下慢慢停了下来。这时,坐在第一辆车的刑侦队长向司机命令道:“出发!”后面的“0”牌轿车紧跟着警车向刚停下的飞机急驶过去,几乎与机场的梯车、货车同时接近机身。

    座在头等仓的代宇庭和他的随行人员最先走出机仓,第一名便是代宇庭。当他站上弦梯平台,第一眼看到的是弦梯下停放的警车和自己的“0”牌车号。专车司机熟悉的面孔和似曾相识的一位中年男子站在一起,再一定睛看时,不由轻声“啊!”了一声,那不是市纪委曾副书记吗?两名公安人员站在他的后面,还有一名公安人员持枪站在两车之间。司机向那位中年男子指了指平台上的他,代宇庭脑袋里“嗡”一声。这一惊非同小可,人几乎站立不稳,手提箱自然从手中脱落,随从赶紧帮他把箱包拾起。他镇定了一下,一步一颤的走下弦梯。

    代宇庭走完了最后一级弦梯,好象是从副市长级平台,一步一步回到了理发员,不!回到了未顶职前的农民,还不!他、他下完弦梯就已经没有路了,哪里也回不去了,他走完了他人生的最后一步。脚刚着地,纪检副书记迎了上来,两名公安人员也跟了上来。曾宽副书记对代宇庭说:“根据市委常委决定,代宇庭!你被‘双规’了。”

    代宇庭一脸苍白,低声说:“我知道,这是迟早的事。”他回头看了一眼滞留在弦梯上的随行人员,脸惨然一笑,向他们挥了挥手,上面发出一阵“唏嘘”声。

    “走吧!”纪委副书记以命令的口吻。

    代宇庭最后抹了一把脸,抹去那再也不会出现的笑容,向自己的司机走去。

    “请上这台车!”两名公安人员一前一后对代宇庭说。代宇庭毫无办法,只得跟着公安人员到那辆警车边,纪委副书记吩咐代的随从把他的箱包放到“0”牌车上。代被一名公安人员毫不客气地拥上了车,两名公安人员分左右两边门上车,将代宇庭夹在中间。另一名持枪公安上了“0”牌车,保护着纪委副书记跟在警车后驶出了机场。

    代的随行人员,包括前面目睹这一幕的部份同机乘客,他们还呆呆的站在弦梯上,望着这两台车开去的方向……。

    “难怪他在国外是那副模样,原来他犯了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