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纱红烟,清歌欢笑,钟照雪的目光仍停留在台上,一双眼睛波澜不惊,被燕裳霍然叫破身份,他连眉毛都不动一下,仿佛当真是在叫另一个人。

    他淡淡道:“燕楼主,你叫错了,我姓周。”

    “真真假假,若分得那么清楚,就没意思了。”燕裳举扇掩面一笑,扇面展开,上面一片素白无物,而他方才那种锋锐之色亦消弭不见,又是一位散漫跳脱的王孙公子,“钟少侠殊不知双眼所见,皆是虚幻?”

    莫问楼广知天下之事,连他们的身份,都如此之快一眼看透。这燕裳看似平易近人、言行古怪,实则话中有话,句句意味深长。

    他成名比钟照雪更早,然而他的武功究竟如何,数年来没有一个人说得上来。

    因为每每要动手之时,燕裳都早已算透先机,牵制住对方的要害,以至于对方无法再杀他,也不敢再杀他。

    无论是哪个心无羁绊的亡命之徒,都是如此。

    如今他从东州出来,一路追到这里,明明已经认出他们的身份,却还不紧不慢,不知道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若说他们一行最不愿遇到的,就是燕裳这种心思太深、不知何求的人。

    钟照雪皱起眉,忽有预感地心中一跳,视线往玉眠香和吊兰的座位看去——柔纱之后,座位空荡荡,竟已经看不到人影。

    玉眠香悄无声息不见了。

    长刀冷啸,一弧凌厉雪亮的刀光飒然闪过,不待人看清动作,锋刃已经稳稳抵在燕裳的颈上,再近一点,便是割喉断脉的生死一线。

    “人在哪里?”钟照雪声音平平,目光直逼到燕裳面上。

    燕裳眉头上扬,长刀的寒光迫着喉口,凉意顺着皮肤蔓延开来,他缓缓摇着纸扇,仍气定神闲:“好快、好利的刀,何等风姿啊。阁下真是名不虚传,不知道若是孤雪剑的话,我现在还有命在么?”

    钟照雪道:“你若还想要命,就不要故弄玄虚。”

    “如此急迫,莫非钟少侠竟会担心险自己于如此境地的殷宗主?”燕裳高扬眉头,光明正大地挑拨离间,“他的死活,你大可以不管,若你当日作壁上观,还能回去做你的掣云门大弟子……”

    说着,他忽然用纸扇一敲脑袋,恍然大悟:“噢,我想起来了,你还与他有一段风流孽缘。你们俩颠龙倒凤的侠情话本,近日颇为流行,贩得东州纸都贵了一钱,我也观摩了不少,若你有兴趣,我倒不吝借阅。”

    钟照雪:“……”

    钟照雪:“别说没用的。”

    随着刀刃下压,燕裳的颈边已经微微渗出几滴小血珠,顺着刃边滑在襟上,染得银白内襟上一片赤斑,传来一阵阵刺痛。他抬扇压住刀身,微微一笑:“钟少侠,何至于断定就是在下呢?莫问楼富有千秋万象,一本醉生六道而已,除了成为楼中的万卷之一,对我来说,比起你请我的一杯酒还要不值钱。”

    钟照雪细细审看对方神色,燕裳也坦然相看。对峙片刻,钟照雪眉峰敛起,手臂一挽,那长刀又重新归鞘。

    他用的是平素收剑的姿势与手法,虽然还套着一层假皮囊,却无端生出孤松飞雪似的苍峻清冽。

    “告诉你我们行踪的人,还告诉了谁?”

    燕裳随手用指抹去颈上一道细长伤口,在扇上点了几点红梅,边赏看,边笑问:“告诉了我,未必是真的告诉我,告诉了别人,同样也是未必真的告诉他。莫问楼的规矩,你可知道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