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照雪在未时归来,他身上披了袭黑色斗篷,手上提着一袋包袱,带来一身薄霜,被外头芭蕉叶打湿了。屋中昏暗,他踏进脱靴,才合上门,身后乍然亮起数盏烛灯,将屋内照得通明。

    他转头,就见到殷怜香坐在对门的位置,桌上仍是一盏酒,看来已经等候许久。钟照雪本想等他入睡再回,此时当面相对,他面色不动,卸掉肩上斗篷,目不斜视径直入内。

    殷怜香伸脚一拦,十分理所当然地向他下达通牒:“你跟我一起回南州。”

    钟照雪:“凭什么?”

    殷怜香正对着灯看自己新做的丹蔻,他十指骨节仍是属于男人的修长,然而皮肤养得格外细腻白皙,十个甲片修得边缘圆润干净,染出水红的色泽。

    他先前喜好艳红,指甲修得妖丽而锋利,足以在对手的喉口上留下几道深深的血痕。现在这双手变得格外温柔,若半掩在袖中,任谁都会幻想这是一个如何秀丽温柔的闺秀。

    钟照雪怀疑在他外出的这一整日,殷怜香什么事都没做,只坐在那琢磨打扮自己的十个手指头。

    殷怜香欣赏完,才挑着眼看向他:“你若死了,我会嫌麻烦。钟少侠,你今日不会都出去喝酒看戏了吧?”

    钟照雪与殷怜香消失一夜,江湖已经翻天覆地。韦家庄主韦璋被虚花宗宗主殷怜香杀害,与掣云门大弟子钟照雪狼狈为奸相互勾结,疑似盗走醉生六道,虚花宗突袭韦庄,两人趁机遁走。

    此事一发,江湖为之震动,以金霜门为首的江湖门派广发通缉令,正邪中立三派各怀心思。就在今早,身处风雨中心的掣云门便被造访数次,风铖在江湖地位甚重,剑术绝顶,又是正派第一剑门的掌门人,他人不敢轻易冒犯。

    风铖宣称不知此事,绝不会纵容钟照雪做出如此败坏门风之事,等寻到他之后定然仔细审问,给诸人一个交代,又打了几个太极打发走人,便闭关不出。

    如今他们的处境危机四伏,已是众矢之的。若不是此事,他倒还不知道虚花宗早已深入各地,四处皆是暗线。他此时与殷怜香同行,或许才是真的安全。

    被殷怜香用言语一刺,钟照雪眉头微皱,思索片刻后便缓缓松开,将手中包袱往他怀里抛去。殷怜香抬手一接,只见包袱里堆叠着几件颜色黯淡的粗布衣衫,他秀眉一抽,宛如见到什么不堪入目之物,嫌弃之色溢于言表。

    “你这都捡的什么东西?”

    “乔装而行。”钟照雪言简意赅,上下扫了一眼殷怜香的通身打扮,“还要让金算子为我们易容,否则以你唯恐他人不认得的做派,恐怕不出两日我们便被人捉住。”

    殷怜香不可置信:“你让我穿这些东西?”

    钟照雪体贴他:“噢,对,你喜欢女衣,里头也有。”

    话音刚落,包袱连带几件衣服猛地砸到他脸上,结结实实被人气急败坏地丢个正着。钟照雪把衣服从头顶扯下,就见殷怜香已站在他面前,两点乌黑眼珠阴沉沉盯着他,蛇蝎蓄势般,近得鼻尖都要抵到。

    口脂朱红,浓得似饮过书生血的枯骨红颜,钟照雪不动如山,却无端想起昨晚他涂在自己唇边那一笔,尚留有绵腻温热的触觉。

    “金算子已经替我们做好身份和路引,从明日开始,我是宁州玉家二小姐玉眠香,体弱多病、身患旧疾,要去南州寻医问药。”殷怜香抬起手指点了点钟照雪的胸口,“至于你,是我父亲义子周峥,一路护送我的安全。”

    “银面龙周峥?”

    “不错,他原为杀手出身,常年以半副银面具遮住下半张脸,性格古怪孤僻,不与人结交,也省了被人看出破绽的麻烦。”

    殷怜香从桌下拿出一副面具,钟照雪接过拿在手中,烛光顺着面具上的暗纹流淌,潜龙银白,烁烁明锐,他心中突然生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