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讲说,转念三道阵起,已近二境中游,今日难得遇上一位立身在二境以顶的高手,先行替小师叔讨教一番,算不得失礼。”

    言语声低沉,随风而灭,就算已是临近十几步外的两位莽汉,亦不曾听清,只隐约瞧见马上女子唇齿开合,未能闻声。可那位高过寻常人两三头的汉子却微微一动,抽出背后开山厚刀来,斜插入足下还未冻至冷硬的土石之中。

    周遭西风吹起早已破烂残损的楼外酒旗与古庙前头布幡,猎猎作响,而开山刀刀尖贯于土石中过后,旗定幡停,如是有双肩一晃万斤力道的巨灵立身于汉子肩头,大阵还未落地时节,使双膀力道悍然截住大阵以底,托在半空之中。

    三道大阵,三声颤响,周遭方圆数十里皆可听闻,旧瓦与临街楼台已然腐朽的牌匾,尽是扑簌落下埃土碎石,几处已然是勉强立身的门扇,终究不曾逃过这般震颤,扑在尘土之间,跌为数截。

    云仲肩头所悬剑气,皆尽勾连为一线,此时出剑,虽说相隔近丈,但连珠剑气却是补足间隔,瞬息递至汉子面门,后者倒也早有预料,刀光再转,并不曾硬接,而是略微震刀,再展刀芒,浩荡内气冲出,竟也是如蛆附骨似影随形,凭柔劲缠住直挺剑气。

    分明皆是立身二境当中,且观这使刀汉子绝非等闲,走招行气时节,瞧来根基稳固,本不当以此法应对,但如今云仲剑气,却是摧坚破锐,难以撄锋。再者汉子意在拖延云仲脚步,故而当即便是收起攻手,反以这等缠刀手段应对,却是恰好合乎少年心意。

    流水剑式向来不以攻伐手为主,而是主缠式守招,本就譬如流水,忽而来去,最是难以捉摸,故虽那汉子料想算不得出差错,却是并未占得丁点便宜,剑气骤然散去,譬如雪花,而后避开刀芒,再度凝起,反倒是令有心困敌的持刀汉子,刀芒落在空处。

    仅一刹那光景,生死可有论断。

    剑气散而复凝,随后离剑而去,此剑中蕴威,连带周遭一座腐坏多年的酒楼,与汉子左臂尽数断去,剑气虽散,余下力道接连荡破数面断墙。而汉子左肩处,瞧来平整如镜,骨肉筋经全可窥得分明,片刻过后才有血水猛然溅出,淌落周身数步。

    走剑有一,锋锐自生,茫茫剑气似是海潮临阁。

    远处运神通一口气抵住三座大阵覆压的莽汉亦事皱眉,竟是暂且不去顾及温瑜,脸色微沉,单掌挽住足下开山刀柄,意欲出手。

    长街当中,一人被云仲断去一臂,倒端可称得上是硬气,强行咬牙抵住痛楚,仍旧出刀不止,近乎将通体上下内气皆尽逼出体来,刀芒反倒是越发壮大,一时抵住云仲剑气,两两交错拼耗,难分高下。另外两位莽汉借此功夫,已是直逼温瑜方向而来,刀剑光雪亮,相隔不过几十步,但后者似是宁可负创,亦要压住那位护持车帐的莽汉,又是逐一叩指,朝那欲要动手却迟迟被大阵拖延住的汉子,接连又是镇下两三座大阵。

    绕是温瑜入二境后,内气深厚不下数倍,如此耗神费气的大阵,接连布下三五座,亦是气喘不知,丹田隐有痛意,虽说勉强将那莽汉出手意图制住,依旧无异与扬汤止沸。眼下两人迫近而来,胯下黑獍有觉,几欲退走,却是被少女一声清叱喝止,旋即立眉看向仍旧同那汉子对招的少年。

    当空雪粒,与四周断墙上头碎石瓦砾,缓缓往街心当中聚拢,成线排布,若银河落地。

    也不知是灵犀有觉,福至心灵,尚未曾同眼前已然搏命递招的汉子分出高低的少年荡开一剑,足尖踏地而起,踩到这条似飞瀑躺卧,由雪花碎瓦凝实的长线之上,飞奔而来。

    凡少年踏过处,皆尽溃散,一如狂奔于冰湖之上,身后裂纹遍布,稍缓则坠。

    于是在那位立身铁铸车帐外的莽汉,远远眺见那位少年跃起,身负剑匣,如若凌空虚渡,分明是再真不过的二境修为,此刻奔行,却似身在灵犀踏杳。

    云仲落地时节,踏起无数积雪,出剑拦下身后两人,可并不急切回头,而是冲那依旧端坐马上,浑身再无丁点内气流转的少女瞅过一眼,略微拉低嘴角。

    “下回倘若再如此拼命,当依山中规矩吃罚。”

    温瑜早已将浑身内气挥洒到家徒四壁的境地,难得仍能勉强坐稳鞍桥,听闻少年此刻开口,却仍是不愿输阵,刚要开口驳斥,险些软倒,只得抿住苍白双唇,含怒看过一眼少年。

    同样云仲也并未再耗费口舌,而是悠然转身,耸动肩头将剑匣挂牢,端平手上水火吞口长剑。

    既分胜负,也定生死。

    武人也好,修行中人也罢,全凭高低说话,当然无甚言语好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