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野当然没有意识到,他对仇方堂的感情类似于某种雏鸟情结的依恋。仇方堂并不清楚,陆野的情况不只是不能正常跟人沟通这么简单。这个孩子的生理年龄虽然已经七八岁大,但心智在长久的流浪中被生存的重压扭曲了,呈现出一种严重的“偏科”。

    丛林法则的生存需求让他的发育方向变得功利而实用。肢体的过分敏锐发达让他在打架格斗方面有超出一般人的天分,而在孩子本应发展迅速的情感体验方面又格外麻木,以至于他的性认识状态在口唇期停滞不前,对人类的一般情感都很难理解共情。

    而此时此刻,陆野忽然伸手抱住了仇方堂。他对这个动作并不熟悉,所以双手环在他身上的时候有种说不出的诡异僵硬。仇方堂被他的滑稽样儿逗乐了,逐渐从刚才的紧张中回过神来。

    “喂,你到底是个什么物种啊,陆野。”仇方堂被他硬邦邦的骨头硌着,有些不自在地挣扎了一下。陆野却把他抱得更紧,好像要把人融进自己的身体一样。

    “嘶——好疼啊,”仇方堂被他精瘦的胳膊勒得生疼,投降似的拍拍他的背“你这是安慰我还是虐待我啊,松开。”

    陆野不情不愿地放下手,仇方堂忍俊不禁地锤他一拳“好好的寝室不睡,非要跟着我。跟着我有什么好的,一起挤单人床你就开心了是吧。”曹坤鹏虽然没有罚陆野,但也不能纵容他这么胡闹。所以最后的结果就是他们只能一起睡在仇方堂的单人床上。

    陆野没吱声,倒在仇方堂的腿上装死。他知道自己做错了事,害的仇方堂跟他一起受牵连。但他不后悔。他简单的大脑告诉他不能离开这个人。所以他只是枕在仇方堂的腿上,像一条犯了错在主人面前卖惨的哈士奇,收起了他尖锐的爪牙。

    这是他头一次感觉到平静。在一个老旧的破宿舍里,被硬梆梆的床板硌着,脑袋下面是仇方堂瘦得没多少肉的硬骨头,不算舒适,抬起头却能看见他又好气又好笑的眼神。

    陆野第一次觉得,他随时准备着要打在别人身上的拳头,可以短暂地放开,试着去摸摸仇方堂的脸、脑袋、和他总是皱着的眉心。

    “仇方堂。”陆野突然出声道。

    仇方堂歪头“干嘛?”

    “谢谢你。”他难得不结巴地说完一句话,尽管只有三个字。

    “你少惹事就好。”仇方堂撒气似的揉乱他的头发,像撸一只真正的小狗一样。“这样我们还能多活几年。”

    “活着…很好吗。”陆野的眼神被掩盖在一头乱发下,蒙在一团云雾中。“我…好像感觉不到。”

    “怎么会,”仇方堂伸手把腕子贴在他的耳朵上,“听得到吗?”

    “什么?”陆野看着他的脸发懵,眼神空空。

    “我的心跳。听得到吗?”仇方堂把手腕向上折着,缓慢地在他的耳朵上移动着,寻找那个能让他听见的位置。

    仇方堂把手移到某处时,陆野忽然出声“等等,”他空洞的眼神忽然有了焦点。“……别动。”

    咚咚,咚咚,咚咚……

    仇方堂的心跳从左胸的心脏沿着血管一路向下传到陆野的耳中。非常微弱的波动。让陆野想起两条街外净慈寺里的木鱼声。他曾在腊八施粥时进去讨过粥喝。他光着脚,一位年长的僧人看见送了他一双僧鞋。他接过来穿上时,听见有和尚在庙里敲木鱼。

    他记得那些僧人的目光,平静慈悲。

    当时他站在正殿的佛前,面前是一众跪在蒲团上叩拜的僧人。他就那么远远地站着,不跪,不知道他们的眼里到底是什么。

    而此刻躺在仇方堂的腿上,他听到了净慈寺的木鱼声随着心跳勃勃的跳动响起,在耳边逐渐重合,最终化成了只有他听得懂的佛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