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你小子,白嫩嫩的样子怎么可能知道。你所说的家破人亡,食无粮,睡无寝,不过是一时的,一瞬间发生的事,你知道持续三十年的家破人亡,三十年的食无粮,三十年的睡无寝是什么样的吗?”

    张世荣又喝了一杯,根本不会喝酒的他,似乎有些醉了。

    “三十年啊,你这种小子能长起来两代人,从家破人亡中建立家园,又家破人亡,在建立,再家破人亡;你从小到大吃的每一顿饭都可能是最后一顿,下一顿永远不知道在哪里。”

    “那是你今天晚上能有一张草席裹身,而明天不知道能不能用这身草席换一顿饭而彻夜不眠,那是没有希望。”张世荣就着酒说完了这段话,李健城不知道他的心情如何,但他知道那酒很辣,辣嗓子。

    “朝廷每年拨款那么多银子,难道不够救灾吗?”李健城道。

    “我任职山东巡抚多年,主持赈济救灾这么些年,我才明白。土地荒了,我可以找人种上。粮食收得少,那就多种些,总归是能找补些口粮,有希望农民就不怕吃苦,可人心的饥荒起了,我拿什么去救?”张世荣反问道。

    从成乐朝到神景朝,三十五年了,这场灾荒在张世荣看来,催生了无数人心的妖魔,这些妖魔肆虐在人间。

    李健城用超时代的眼光能理解张世荣说话的心情,但理解归理解,却并不能说明实际情况。

    “张大人,你在山东还保持征收朝廷减免的赋税,甚至把朝廷赈灾的钱粮,用高利贷的形式借给百姓,这是事实吧?你这么做,难道不是在残害山东百姓?”李健城质问说。

    这是朝廷已经查明的事情,这种事情当然做不了假,李健城很有兴趣知道张世荣本人怎么说。

    张世荣听了来了兴趣,他说道:“和你说说也没有关系,小子,我问你,你知道朝廷为什么要救灾吗?”

    “当然是帮百姓挺过灾难,重建家园啊。”李健城公式化的回答道。

    “朝廷在早些年这样做,确实是有效果的,但小子,这是持续到现在的灾祸,最清楚它的人是那些在灾区中的百姓。他们知道重建了之后会在毁,他们知道朝廷会赈灾,给他们发银子,不但他们自己知道,客商、游侠,外乡人也知道。你知道这样的后果是什么吗?”张世荣道。

    “他们会享受灾荒。”李健城回答说。

    “享受!你小子用的这个词好,人不怎么样,词倒是用得不错。”张世荣夸奖说。

    嘿!咋说得好好的,骂人了不是吗?李健城嘴角抽搐,但他很容易理解张世荣所说的意思。

    凡事形成了规律,那就会变成生活手段,对山东的灾民来说,既然建设了家园会在毁,毁了还有朝廷来救,那当然是不如不建,等着救不就行了?这就是典型的人祸。

    张世荣被引起了话头,他说道:“山东百姓最难的不是灾荒,灾荒就在那里,最难的是他们走都走不出去。整个大曌最开始的灾荒就发生在那里,从那里的人走出去抢狗食都抢不赢别人,因为别人都说灾荒是他们带来的,连狗都嫌弃他们,仿佛是山东百姓带来了天灾。”

    “人走不出去,他们只能烂在那块地方,我最恨的也是那个地方,那真的是块吃人的土地。”张世荣慢慢瘫倒下去。

    “那里的百姓不是不知道,依靠朝廷不是解决之道,可是他们没有办法啊。朝廷发银子,银子还没有到他们手里,就落入了那些,开黑贷放款的人手里,朝廷在这边发钱,他们在那边收钱。”

    “这些人知道朝廷会发赈灾款,早就让那些人欠下他们八辈子都还不起的钱。更有人大发灾难财,开赌设局,人心都乱了,所有人为了眼前一点利益,眼睛都是红的,我不可能把所有人都抓起来。”

    “我派兵肃清,他们就官绅勾结抬高粮价、农具、医药,钱发到百姓手里,他们根本就保不住,所以我就自己放贷,放贷也不会把钱直接给他们,而是因事出钱,这样我还能保证这些赈灾的钱都用到哪里。”

    “朝廷直接购粮分配农具,贷粮分粮,可粮从外运来,二钱的粮食,能变成一两,朝廷有多少钱能填这个窟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