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已经过去几个月了，在周老头死去的短短几日里。他从阎王爷手里拿到了世间镜，决定回到坟地中看看这两个月家中发生了什么，阎王说如果他愿意，他也可以把自己的人生从头到尾看个遍。他一时不知道该从哪里看起，那面镜子只有圆形的镜片，针对他这种老年文盲设定的功能，就是不需要输入字搜索，只需要对着镜子想，他想了什么，镜子就会自动搜索什么。
他想回去看看瘫痪的妻子，这个念头一出来。他就到了医院里，妻子躺在中间的床位上，左边的床上躺着一个大概三十多岁的女人，右边的床上躺着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小伙子。病房里很吵，那个小伙子自己把手上的针头拔了出来，他刚想从床上起来，就被旁边的父母摁住了，他使劲的在床上踢腿。发出啊啊啊的叫声。
老太太扭头看了一眼有点害怕，但还是问了话。
“这孩子怎么了。”
“哎呦，大娘，这孩子有羊癫疯啊，吓着您了吧。”那个小伙子的母亲是个短头发的女人，嗓门特别大。
“您是不知道啊，这孩子让我们操碎了心，打小就精神不正常，学校里不要，关在家里都关不住，有一回差点跑丢了，我们白天黑夜的找，才把他找回来啊。”
“唉，受罪呀。”老太太很理解这女人的心情。
那女人一下子打开了话匣子，自顾自的往下说道：“他都二十了，还得我们整天跟着呢。这些年就光顾着跟在他后边追了，你说他别乱跑也行啊，生怕他丢了，也生怕他出去惹事。我狠心的时候也想过把他扔了算了，但是还是舍不得啊。”说到这里，那个女人抹了抹眼泪，一旁的丈夫只是叹了口气，什么也没说。
周老头想起来三儿子，好死不活的也是勉强才活下来。他没有妻子那么细心，也没有太多的恐慌。他甚至想象不到假如那小子真的养活不了的话，自己会不会难过。天有时候要人死，人就无能为力。他看着自己最小的儿子和自己越来越像，才开始害怕小儿子会活成另一个自己。
周老头的两个姐姐都嫁了不错的人，她们对他的影响并不大。只是他有个亲哥哥，样样都比他好。周老头一米七的个子，从年轻到年老，体重永远在九十几斤左右升降。手腕一把就能包起来，腿上更是看不见多余的赘肉。他常年靠力气吃饭，但是真正跟别人比起来又没什么力气。他的亲哥个子比他高一头，力气比他大，最重要的是人又很聪明。不像他一根筋，只懂得出力气。
父亲打小就更喜欢他哥哥，所以父亲允许哥哥上学，而他连课本里面是什么都不知道。父亲的偏爱在他看来不是没有理由的。连他自己也默认自己样样不行。如果但凡父亲对他不是这个态度，他会不会有信心活的更好一些，然后就真的更好一些？他没上过学，他不知道很多想不通的问题的答案，他只是痛苦又困惑，只能一遍又一遍的去想。
他努力了，在不让全家吃不上饭的条件下，想办法让几个孩子上学。他没有残忍的放弃那个儿子，但是三个儿子都不是很争气。小学那时候不是后来的六年制，只有五年。大儿子跟二儿子连这五年都没坚持下来，只有三儿子勉强撑到了五年级，留下了一张小学毕业照。
令周老头郁闷的是，几个儿子跟他一样脑子不灵光，数学题永远算不明白。他指望着他们以后会算账，这样比只会卖力气好活一些。但偏偏每次考试的数学，几个儿子都只有十几分。离着及格都差了十万八千里，别的就更不用想了。他跟妻子连哄带骂的希望三儿子还能再上个初中，反正就是上着上着可能就会越来越好。他这么打算，可惜抵不过三儿子的犟脾气。
真下狠手打他，周老头也不舍得。老太太又格外的护着三儿子。好不容易活下来的孩子，生怕一下子就没了。他也知道。
周有雨不上学了以后，就只能跟着他干点体力活了。不然能怎么办呢，他没有任何的捷径给他走，唯一不吃苦的捷径就是多认识两个字，是小儿子自己不要的。
像周老头这样的穷人多得很，不用跟外边的人比。村子里那些人比自己过得好，那些人跟自己没差别，他都清楚。像他三儿子这样十几岁就开始推砖头的也大有人在，不说远了。他本人不就是这么过来的吗？
他在很多事情上的感觉都非常迟钝，这就导致后来三儿子跟他的矛盾越来越多。他那年夏天给别人推砖赚钱，大夏天的中午，他光着膀子晒得黝黑，脸上的汗流个没完，他也没工夫擦。他在那种时候会觉得自己跟牲口差不多，不能有自己的思想，只需要把砖块放上车，再把砖块卸下车，中间胳膊酸了也不太想停下来。耽误时间少挣钱是一个，最主要是怕停下来以后就不想干了。
他想带着三儿子适应，既然不上学了，就得给家里出力了。三儿子推着跟他一样的车，但是砖头放的不多。中间走了一半的路程的时候，周有雨翻了车。砖头一块不剩的砸在了地上。他回头一看，儿子坐在地上哭起来了。路上来来回回的有很多人，中午的太阳晒得他两眼发黑看不强清东西，他累了，他不想停下来。更重要的是他在那一刻感觉三儿子会走自己走过的路，他怕他受苦。
于是他没有安慰哭着的儿子，而是抬手给了他一巴掌。然后蹲下去捡起来那些掉在地上的砖头。这一打，就成了儿子的心头痛。周老头后来常常会后悔自己教育儿女的方式，但是他也是第一次做父亲，而即使他是父亲，他也还是会有自己的情绪，会有自私的时候。也没有人教过他怎么做好这件事情。
过了很久之后，他没有了年轻时候的权威。他开始上年纪，而儿子三十岁左右的时候正是力气好的时候。也是一个夏天，这次是他挨了揍，不是一个巴掌还回来。还连带着拳头。
那几年几个儿子一个接着一个的成了家，家里的地就那么几亩，分来分去就那些。但是三儿媳总觉得自家的少了点，就在三儿子旁边说了几句。
院子里晒的大豆，他中午的时候跟妻子一人一个木头棒子在院子里打，把豆子直接打落在地上，然后再收进麻袋里。三儿子突然冲进来对着他吼，一看就是喝了酒。他哪能服气，也开始吼。
现在让他想父子两个对骂的话他已经想不起来了，只是压根没超过三句。儿子就把他摁在地上拳打脚踢了。他的妻子拉也拉不动，只是一个劲儿的喊。
他想回去看看瘫痪的妻子，这个念头一出来。他就到了医院里，妻子躺在中间的床位上，左边的床上躺着一个大概三十多岁的女人，右边的床上躺着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小伙子。病房里很吵，那个小伙子自己把手上的针头拔了出来，他刚想从床上起来，就被旁边的父母摁住了，他使劲的在床上踢腿。发出啊啊啊的叫声。
老太太扭头看了一眼有点害怕，但还是问了话。
“这孩子怎么了。”
“哎呦，大娘，这孩子有羊癫疯啊，吓着您了吧。”那个小伙子的母亲是个短头发的女人，嗓门特别大。
“您是不知道啊，这孩子让我们操碎了心，打小就精神不正常，学校里不要，关在家里都关不住，有一回差点跑丢了，我们白天黑夜的找，才把他找回来啊。”
“唉，受罪呀。”老太太很理解这女人的心情。
那女人一下子打开了话匣子，自顾自的往下说道：“他都二十了，还得我们整天跟着呢。这些年就光顾着跟在他后边追了，你说他别乱跑也行啊，生怕他丢了，也生怕他出去惹事。我狠心的时候也想过把他扔了算了，但是还是舍不得啊。”说到这里，那个女人抹了抹眼泪，一旁的丈夫只是叹了口气，什么也没说。
周老头想起来三儿子，好死不活的也是勉强才活下来。他没有妻子那么细心，也没有太多的恐慌。他甚至想象不到假如那小子真的养活不了的话，自己会不会难过。天有时候要人死，人就无能为力。他看着自己最小的儿子和自己越来越像，才开始害怕小儿子会活成另一个自己。
周老头的两个姐姐都嫁了不错的人，她们对他的影响并不大。只是他有个亲哥哥，样样都比他好。周老头一米七的个子，从年轻到年老，体重永远在九十几斤左右升降。手腕一把就能包起来，腿上更是看不见多余的赘肉。他常年靠力气吃饭，但是真正跟别人比起来又没什么力气。他的亲哥个子比他高一头，力气比他大，最重要的是人又很聪明。不像他一根筋，只懂得出力气。
父亲打小就更喜欢他哥哥，所以父亲允许哥哥上学，而他连课本里面是什么都不知道。父亲的偏爱在他看来不是没有理由的。连他自己也默认自己样样不行。如果但凡父亲对他不是这个态度，他会不会有信心活的更好一些，然后就真的更好一些？他没上过学，他不知道很多想不通的问题的答案，他只是痛苦又困惑，只能一遍又一遍的去想。
他努力了，在不让全家吃不上饭的条件下，想办法让几个孩子上学。他没有残忍的放弃那个儿子，但是三个儿子都不是很争气。小学那时候不是后来的六年制，只有五年。大儿子跟二儿子连这五年都没坚持下来，只有三儿子勉强撑到了五年级，留下了一张小学毕业照。
令周老头郁闷的是，几个儿子跟他一样脑子不灵光，数学题永远算不明白。他指望着他们以后会算账，这样比只会卖力气好活一些。但偏偏每次考试的数学，几个儿子都只有十几分。离着及格都差了十万八千里，别的就更不用想了。他跟妻子连哄带骂的希望三儿子还能再上个初中，反正就是上着上着可能就会越来越好。他这么打算，可惜抵不过三儿子的犟脾气。
真下狠手打他，周老头也不舍得。老太太又格外的护着三儿子。好不容易活下来的孩子，生怕一下子就没了。他也知道。
周有雨不上学了以后，就只能跟着他干点体力活了。不然能怎么办呢，他没有任何的捷径给他走，唯一不吃苦的捷径就是多认识两个字，是小儿子自己不要的。
像周老头这样的穷人多得很，不用跟外边的人比。村子里那些人比自己过得好，那些人跟自己没差别，他都清楚。像他三儿子这样十几岁就开始推砖头的也大有人在，不说远了。他本人不就是这么过来的吗？
他在很多事情上的感觉都非常迟钝，这就导致后来三儿子跟他的矛盾越来越多。他那年夏天给别人推砖赚钱，大夏天的中午，他光着膀子晒得黝黑，脸上的汗流个没完，他也没工夫擦。他在那种时候会觉得自己跟牲口差不多，不能有自己的思想，只需要把砖块放上车，再把砖块卸下车，中间胳膊酸了也不太想停下来。耽误时间少挣钱是一个，最主要是怕停下来以后就不想干了。
他想带着三儿子适应，既然不上学了，就得给家里出力了。三儿子推着跟他一样的车，但是砖头放的不多。中间走了一半的路程的时候，周有雨翻了车。砖头一块不剩的砸在了地上。他回头一看，儿子坐在地上哭起来了。路上来来回回的有很多人，中午的太阳晒得他两眼发黑看不强清东西，他累了，他不想停下来。更重要的是他在那一刻感觉三儿子会走自己走过的路，他怕他受苦。
于是他没有安慰哭着的儿子，而是抬手给了他一巴掌。然后蹲下去捡起来那些掉在地上的砖头。这一打，就成了儿子的心头痛。周老头后来常常会后悔自己教育儿女的方式，但是他也是第一次做父亲，而即使他是父亲，他也还是会有自己的情绪，会有自私的时候。也没有人教过他怎么做好这件事情。
过了很久之后，他没有了年轻时候的权威。他开始上年纪，而儿子三十岁左右的时候正是力气好的时候。也是一个夏天，这次是他挨了揍，不是一个巴掌还回来。还连带着拳头。
那几年几个儿子一个接着一个的成了家，家里的地就那么几亩，分来分去就那些。但是三儿媳总觉得自家的少了点，就在三儿子旁边说了几句。
院子里晒的大豆，他中午的时候跟妻子一人一个木头棒子在院子里打，把豆子直接打落在地上，然后再收进麻袋里。三儿子突然冲进来对着他吼，一看就是喝了酒。他哪能服气，也开始吼。
现在让他想父子两个对骂的话他已经想不起来了，只是压根没超过三句。儿子就把他摁在地上拳打脚踢了。他的妻子拉也拉不动，只是一个劲儿的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