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段诉权此刻心中真真是五味陈杂,叫苦骂娘不跌,他倒不是骂周树人,而是骂自己倒霉催的。

    原来那日,周树人来《姓日报》编辑部之前,段诉权便接到政治局委员、分管意识形态的时老书记的秘书方无庸的电话,方无庸倒也没传达什么指示,只是说什么“要《姓日报》稳住宣传方向,不偏向不冒头”云云,便把电话挂了。

    当时,段诉权不明所以,还召集报社的其他几位编辑,联合起来一道检了最近刊登的章,担心出了什么纰漏,可一番检查,费去大半日,也没发现漏洞,这下段诉权便摸不着头脑了,恰在这时,周树人上门了,还送上章一篇——《海洋时代》。

    是时,段诉权阅罢,心中大赞雄,刚要拍板说几句“师兄有命,弟不敢辞”的酸句,忽然,福至心灵,联想起方无庸那莫名其妙的指示来,接着,便话头一转,阴阳怪气地气走了周树人。

    按理说,气走就气走了吧,师兄师弟的也没有隔夜仇,谁成想,不等周树人记仇乃至报仇,老天先帮周树人把仇报了。

    却说周树人受了段诉权的气,回校大发雷霆,召开会议没多久,薛向这边就打响了连环攻击波。而段诉权最先遭到攻击,倒了血霉。

    事情是这样的,不知哪个嘴长的把段诉权拒接四海雄《大国崛起》给捅了上去,让《姓日报》的主编大人、中宣部副部长阮天给知道了。这下,可捅了马蜂窝,阮部长姓软,可性格着实不软,当时就把段诉权骂了个狗血淋头。据说当日主编室内,时而响若擂鼓,不久便听说阮主编换办公桌了。

    阮天之所以如此恼怒。自然是有原因的。原来,最近火透半边天的《大国崛起》实在让他心焦。心焦的原因自然是《大国崛起》不只是在民间火爆,而在高层也是火热一片,听说政治局一次会上,振华长竟把那片章拿了出来,介绍给与会诸公,没多久,中央政治局第七次集体习会上,全以《大国崛起》为素材。组织了一次集体习。

    可如此火热、且具有高政治意义的章,做为全国最具政治敏感性的《姓日报》竟然没有选登,岂不是说《姓日报》已然落伍,岂不是表明他阮部长、阮主编工作不得力,政治敏感性差得惊人?

    你说《姓日报》编辑部人手紧张,疏漏了,没发现这《大国崛起》也就罢了,可偏偏人家亲自送上门来,还叫段诉权给拒绝了,你叫阮大部长如何观感?当日阮天愤怒得锤碎了桌不说。差点没给气中风了,若是段诉权能入得了口,恐怕阮部长得一口将之活吞了。

    是日。阮天堵着段诉权骂了两个小时,终于骂得没了力气,歇了声,这一静下来,才想起来,光骂没用,想法补救才是正理,便不由分说地要段诉权挽回影响,甚至明说要段诉权不管用什么条件。什么手段,都得把撰稿人挖到《姓日报》。以便确保《大国崛起》的最后两篇章由《姓日报》登(,薛向便列明了有多少期。是以,这阮天知道《大国崛起》还剩两期)。

    末了,阮天还扬言,若是段诉权这件事儿还办砸了的话,那就不用他阮某人赶人,段某人自个儿写辞职报告,收拾铺盖卷儿走人。

    正是有着这番曲折由来,才有了段诉权这万分不情愿,却又不陪着笑脸和小心的电话。说起来,这会儿段诉权的心就跟那苦瓜地里长黄莲一般,是苦上加苦,一想起自己曾经听方无庸的话缝儿,把如此顶好的一篇章拒之门外,现下又要回来渴求,他便有种撒了一泡尿,全撒在自个儿脚面上的感觉,最恶心人的是,这尿竟是td全浇上了,一点儿没糟践。

    此刻,周树人大约猜到段诉权为何而来,只是不知道这老小所求多少,是要拣桃核,还是要摘桃,介或拔树,便道:“诉权,便跟我绕弯,有话直说,若是你要选登《大国崛起》系列,好说,做师兄的这个忙还是能帮的。”

    周树人这话的意思,就是想丢个桃核打发了段诉权。之所以说让段诉权的《姓日报》选登,是丢个桃核,纯是因为这会儿压根儿就没什么版权法云云,你个人送稿给出版社,选中了,人家确实会付你版费,但是若别家选登你的章,你是压根儿没权,介或不敢申斥乃至上告的,只有最先买你章的单位能去找人理论。毕竟现下还是讲个人利益服从集体利益的时候,而所有报社出版社都是国营,你个人告国家,岂非大逆不道。

    这也是为什么京大内蹲守了如此多全国各地报社、杂志社派员的原因,因为他们就量准了京大好面,且为了扩大影响,是不会也不敢找他们麻烦的。说到这儿,原因就清楚了,既然这帮杂牌地方出版社都能随意选登,那身为宣传领域里的霸主的《姓日报》就不用说了,想登哪篇章,就压根儿没有和你打招呼的觉悟和惯例。

    而此刻,周树人竟然拿同意《姓日报》刊登《大国崛起》系列做人情,不是砸桃核是什么,人家《姓日报》要登还用你同意?用得着嘛!

    “噗嗤!”

    周树人话音方落,电话那头的段诉权边呛出声来,一张白脸憋成了赤紫,真真是差点没让周树人给气抽抽了。

    “师弟,怎么了?没事儿吧,干嘛这么激动,你也知道你师兄的为人脾性,不会因为你上回不同意选登,就记仇的,这回就算你这好马要吃回头草,你师兄也没意见的。得,师兄弟一场,别说师兄不帮你,后面两篇,我这边一出,半个小时后,我就叫人给你送去,咱们赶个前后脚,算是师兄尽最大能力照顾你一回。”周树人强忍着笑,说完这番话,老脸橘皮已然绽成莲花,嘴上依旧一本正经。

    “哐当!”电话那头,又传来玻璃破碎声。

    “师弟,到底怎么了?”周树人又促狭追问一句。

    一阵剧烈喘息声后,那边的段诉权终于说话了:“没,没事儿,刚才喝水呛着了,又不小心把水杯摔地上了。”老小脑倒是灵,一句话,倒是把两次杂音给解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