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李自成的队伍浩浩荡荡开到北京城下之后,史上最和谐的一场城市攻防战便拉开了帷幕。

    1644年的北京,农历3月18日,春天,乍暖还寒。

    匪兵甲在城下跑马,匪兵乙除了跑马还舞着刀,丝毫无视城上的明军。城上的明军没有张弓搭箭,剑拔弩张这个成语远不能描述战守双方此时对峙的和谐情状。李自成的大兵们认为和平解放北京那是板上钉钉,明军的大兵们对于被和平解放也是乐见其成。崇祯在台上17年天怒人怨,谁当皇帝都不会比崇祯当皇帝差,这是共识,无论工农商学兵,人同此想。

    关于守城,守军们找到一个幌子:瘟疫。大约是某某和某某吃坏了东西拉肚子,有头脑的一位千总(这个就不点名了吧)层层上报报告兵部尚书张缙彦说:不知为何这节骨眼下突然发起起了瘟疫,军中瘟疫流行,如何能战!

    既然瘟疫流行,皇上又拿不出军饷。加上崇祯17年来把一个好端端的大明搞得一塌糊涂,换一个皇帝说不定会比崇祯还好呢。所以,保皇派本已薄弱的阵营更加雪上加霜,民心已经不向着崇祯了,倒皇派倒是风头一时无两。更何况北京的军民对于李自成充满期待,各种小道消息,以及大顺在北京的地下工作者的地下广告,把李自成塑造得既“高大全”,又“伟光正”。崇祯关于重振河山的梦呓是没人相信了,但是相信李自成可以振兴华夏却大有人在。

    就这样,崇祯成了一只垃圾股,人人弃如敝屣。李自成一夜间成了一明星范儿,追星者如云。闯粉们自诩识时务者,他们那点情绪点燃了北京城倒朱追李的狂热,只差千万人鼓噪“崇祯下课,闯王雄起”一类的啦啦队口号,明朝虽然言论开放终究不能大鸣大放,但是人们一定在心里这么喊过。历史上当发现李自成还不如崇祯的时候,他们又发现了一个更加威武的大清,于是李自成倒灶,满清大热。

    1644年的第一场春雨来得晚了一些,但1644年这个春天分外的春意盎然,春情勃发,空气中弥漫着相当和谐的气息。城头的官兵和城下的匪兵打情骂俏,城里的官绅各界与城外的大顺军团更是眉来眼去,私定终身。

    大明朝的各位大臣在次第卖春的时候,太监们也没有闲着。太监们生理不甚完善,感情却也同样丰富。李自成的光辉形象在太监圈内传的有鼻子有眼,大小太监们也就少不得害起单相思来。

    王德化、曹化淳这天到骆养性府上饮酒,话题就是那个迷死人不偿命的李自成。

    “两位大人,李自成兵锋之盛,我看比清兵还厉害啊。啧啧啧,大军五十万,兵强马壮,据说有1万门大炮,这城不好守啊。偏偏我军中又发起了瘟疫,我等就有三头六臂,也守不下去啊。两位大人不知道有什么高招?”曹化淳满嘴里跑火车,当然王德化不会真的相信,骆养性更是心知肚明。

    “曹公公,要说皇上对我们也不薄,可是局势败坏,一至于此。这个时候,唉!人心散了,队伍不好带了,我是没有什么招了。不知道骆大人有什么高招!”王德化把目光转向锦衣卫头子骆养性。

    “下官手下拿几个犯人还行,抵抗几十万大军则犹如以卵击石。两位公公何必取笑!唉,这几天连拿人都不好使了,通敌的人数不胜数,拿谁啊!敢拿吗!惭愧!”骆养性摇摇头。

    “听说光时亨出城与李自成私下接洽,准备投降。这个家伙,在朝堂上早几天还大唱高调呢,什么誓死守卫北京,坚决反对迁都。你看,就这德行!”曹化淳很看不上这种人。这个光时亨在皇上明显倾向南迁计划的情况下,跳出来极力反对,叫嚣凡是有南迁之意者便是卖国贼,便是千古罪人。朝堂上的其他大臣不知道是糊涂还是不舍得北京或是北直隶的田地,甚或还是其他,多数人跟风反对南迁,首辅则弃权,赞成南迁的就这样成了少数派,崇祯气苦之余,南迁之念就这么不了了之。说起来光时亭不过是两面三刀小人的代表人物而已。也怪崇祯忸怩作态不肯公开倡议南迁,人人都感觉到了崇祯心里是赞成南迁的,但是前有陈新甲的先例,也就难免让人顾虑重重。想当初崇祯亲自授意陈新甲和满清和谈,和谈意外曝光后崇祯顾虑清议却死活不认账,反而执意杀了陈新甲,听话办实事却不得好报,崇祯皇帝在臣子们的心目中早已该下课了。

    “朝中的官员有几个不通敌的!连首辅也是一丘货色。”骆养性嗤之以鼻。

    “听闻李自成颇为仁义,待大明的降将不薄。杜勋那王八蛋在那边也混得风生水起。难怪越来越多的人投效李自成啊!”曹化淳能够爬上太监的高位,自有几分审时度势的眼光。所谓大势所趋,崇祯的臣子们早已把充满热望的目光瞄准了城外的李自成。

    王德化闷一口酒,叹道:“想当初皇上初即位时,举手之间灭了魏忠贤,举国上下也是寄予厚望啊,臣下皆是一片‘明君出世,中兴有望’的调子。你我又何尝不是这样认为!可皇上还是太年轻啊,书生意气,又性急,被那些文人们糊弄了。皇上大谬者有五,第一,不该减免商税,那帮子东林党人一句‘与民争利’,皇上就把商税从本来就少的比例从30抽一减到60抽一,后来干脆废了商税,再就是把万历爷派出收矿税的公公、监督茶税的公公都召回来,这下矿税也没了,茶税变成了一个零头。结果国用不足,皇上虽然勤俭,乃至撤乐减膳,每每捉襟见肘,顾了军费就少了赈济的银子。为了省银子,皇上因此裁撤驿站驿卒,不成想裁撤了的这个陕西驿卒李自成,今日竟然会取大明而代之!”

    曹化淳也叹一口气:“大人言之有理,要是当初岁入略微改善,皇上不为了节减用度,哪会裁减驿站驿卒!不裁撤驿站驿卒,李自成就不会反。不是李自成这样雄才大略,贼寇早就灭了,何来今日!”

    骆养性对非议皇上本来有点抵触,说到裁撤,却也忍不住接口说道:“皇上当初连厂卫也裁撤,到现在厂卫实力大减,要是厂卫强点,那帮通敌者可就得顾忌点了”。

    王德化举起酒杯,遥遥相对,又喝下去一杯,接着道:“这第二,就是误信袁崇焕的五年平辽,大谬啊大谬!且不说孙承宗大修城堡的策略纯粹是浪费银子,袁崇焕总督蓟辽后,一是照样大修城堡浪费银子,二是私通建奴资敌纵敌,三是擅杀毛文龙自毁长城,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皇上砸下去大把银子,辽事反而更加糜烂,袁崇焕纸上谈兵,皇上不该轻信,害了皇上啊!”

    曹化淳点头:“皇上那时候刚刚剪除魏忠贤,东林党谀声如潮,皇上意气风发,袁崇焕投其所好,这种夸夸其谈的狂妄之语皇上竟然也信了,如今想起来真是不可思议!”

    骆养性干一杯酒,说道:“皇上固然不该轻信袁崇焕这个狂妄书生,但是如今看来,所有人的见识都不如熊廷弼。若是早点退守山海关,东线以毛文龙和朝鲜牵制,大明元气决不至于大伤筋骨。收缩防线之后,既省钱粮,又省兵力,贼寇不致乘虚坐大。本朝的平辽策略,天启朝就埋下祸根,皇上又被一介狂妄书生煽动,头脑一发热,致使辽事糜烂。唉!”

    王德化继续说:“第三,杨嗣昌的‘攘外必先安内’本来不错,皇上初时也行的是此策。然而刚把李自成的势头压下去,在没有完全安内之际,皇上举十三万精兵交给洪承畴,欲与清兵决战。结果兵败松锦。完全是操之过急啊,可叹啊可叹!”

    曹化淳摇摇头:“孙传庭当初有疏极言不能调离围剿贼寇的秦兵,直言那是‘代贼撤兵’。皇上不顾孙传庭的反对,非要把秦兵拨给洪承畴与清兵决战,使得精锐的秦兵丧失殆尽。若是稍有耐心,坚持先行安内,待灭了贼寇,后方安稳之后,那时候皇太极已经死了,再倾举国之兵与清兵决战,平辽或有成功之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