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镬人和尚带着一个飧人女子,这样的组合可说是很奇特了。

    但这天岁境内,出家的镬人只有一个,上国皇帝特地派遣使节拐来了膳善公主,这种消息宣扬出去,不说天岁上下,至少天岁的镬人都是心知肚明的。

    往深了想,你是不是会感到恐怖?失去了兵权的楚王沦落成普通的镬人,身边如果还留着这样一个香饽饽,那些从镬军中脱离出来的兵痞们,即便刚开始犹豫观望,但对昔日战神的畏惧,真的能敌过口腹之欲吗?他们会盘桓,会小心试探,直到伺机而动。

    用十个百个镬人对付一个镬人,这叫借力打力,总出不了差错。这段修行之路越走越坎坷,对公主不闻不问,她的小命绝对不保;若是慈悲心大发将她留在身边,她会像个诱饵一样,源源不断引来无数觊觎和灾祸。

    释心牵着马缰走在山路上,太阳明晃晃照得人睁不开眼,他抬手扶了扶帷帽,望向前面的山坳。要是脚程赶得及,今晚就在那里歇下,前后有山遮挡,左右都是退路。他已经开始不得不考虑,一旦有突发的情况,应当如何应对了。

    而车里的公主相较之下比较放松,这马车小而简陋,她一点都不嫌弃。人躺在车板上,脑袋从车厢里探了出来,嗳了声道:“大师,车辕不好坐,你可以骑在马背上。去鸠摩寺的路还很远,山一程水一程的,天又那么热,你小心中暑啊。”

    释心没有应她,锡杖杵在地上,激起一片清响。

    公主自认为还是比较体贴的,她在路上撅了两只芭蕉叶,正好可以用来给他打扇。于是只见一条细细的胳膊悬在半空中,对着他一通猛摇,摇得帷帽上白纱飞扬,释心的侧脸便显露出来。公主趁机从底下向上窥望,看见了,立刻嘿嘿地,笑得十分欢畅。

    释心无奈地看了她一眼,果然年纪还小,一副孩子气的天真烂漫。不过这种没来由的快乐,好像也能感染人,他微微扬起一点笑意,边走边道:“这一路恐怕会遇上点小麻烦,万一势头不妙,施主一个人先逃命。”

    公主原本还笑着,听他这么一说,顿时笑不出来了,“你都说是小麻烦了,还用得着逃吗?再说像我这种情况,逃到哪里都是个死,我要和你死在一起。”

    这乌鸦嘴,胡言乱语起来不讲半点忌讳。释心调开了视线,眯着眼睛望向远方,其实她说得也对,她没了人保护必死无疑,让她先走又有什么用。但愿战神还有余威,让那些游荡在乡野的镬人不敢挑衅,但果真逼到了极处,无路可退,也只有一战了。

    好在置办了这马车,委实方便许多,公主有了代步,不会再五步一停,十步一歇了,赶路的效率大大提高。夜里露宿也会变得更从容,不必担心女孩子席地而睡沾染寒气,也不用再委屈他的袈裟法衣。

    就是解决起个人问题来,仍旧免不了尴尬。公主殿下怕黑,非常时期,如厕也更多一些,每到这时候,就是释心大师发挥妙用的时候。先去替她踩点,辟出安全洁净的地方,然后插上准备好的一块木板,那是公主经过小镇时花两文钱专门购置的,据说挡在后面,不担心屁股走光。

    公主窸窸窣窣正忙,释心便靠着不远处的大树抬头仰望夜空。近来镬人的混乱让他心里起了杂念,身在方外心系红尘,这修行已经不像之前那样纯粹了。

    “不许偷看我!”间或传来公主的警告,女人是不是都这样一惊一乍?

    释心蹙眉,习惯性地说:“贫僧不会。”这话不知已经回答了多少遍,从之前的“施主放心,贫僧是出家人,绝不会做这等龌龊事”精简到如今四个字,而这四个字也已经说倦了。

    公主终于拎着小木板出来,但是神色不佳,哭丧着脸说:“大师,我的裙子弄脏了。”

    释心不明所以,她扭身

    牵过裙子让他看,臀上一片树叶大的血渍,那样明晃晃地,出现在莲子白的凤尾裙上。

    “早知道我就不该穿白色。”她气恼不已,“我明明已经很小心了!”

    释心最近常因她的举动尴尬,她到底是个无忧无虑的孩子,虽然进天岁是奔着勾引他来的,但认识得越久,她好像越会忘记性别差异,在他面前也不扭捏,更不知道藏拙。

    一个和善的和尚,宽容慈悲不具有攻击性,她想起来便问一句“大师今天还俗吗”,其余时候和他相处,恐怕和对身边的侍女没什么两样。

    因为不讨厌,所以愿意亲近,其实和喜欢或爱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