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2年1月26日,除夕。

    中国人的春节情结根深蒂固,无论富有或者贫穷,此时都已经在脸上带出了喜色,有钱的人家在门前挂起灯笼,贴起年画,没钱的木屋区人家,也都会去找一块红纸写上“出入平安”“万事如意”之类的挥春贴在门上,期冀新的一年为家中带来好运。

    鞭炮声也早早就响了起来,多是儿童们用长辈给的红封利是,送到杂货店换成了鞭炮,此时乒乒乓乓响作一团,偶尔也有人会放些比起普通鞭炮更粗更大的震天雷,爆炸声震耳欲聋。

    虽然香港并不禁止燃放鞭炮,但是除了除夕,春节,元宵节之外,其他日期,如果要操办喜事,或者店面开张想要放鞭炮庆祝,都需要去警署缴费领取一张当日燃放鞭炮的许可证,不然没有许可证私自燃放鞭炮,那就等着差佬上门罚款提诉。

    大多数穷困人家,就算是结婚都舍不得花钱买许可证放鞭炮,好不容易到了不受限制放鞭炮的日子,憋足一年的孩子们自然要把积攒的期盼全部释放出来。

    所以,除夕早晨的香港,从港岛到九龙,从街头到街尾,空气中都充斥着火药燃烧后散发的味道。

    一大早,太和街上,换了一身新衣服的宋春良用竹竿在楼顶天台高高挑起改动过的鞭炮,长长的几串鞭炮,一端从四楼天台的竹竿上悬挂着,另一端一直垂到了街上的青石板上,足足十余米长,九纹龙和师爷辉,以及从警校毕业,发配到旺角差馆的赵文业,此时叼着香烟,正仰着头望向宋春良,等他把竹竿架好,随时准备点火。

    周秀儿被傅妡娘,书娮诗茵三个女孩领着远远站到街对面,几个人的身子因为紧张,恨不得缩进墙里去,但是眼睛却又怕又盼的望着那几串鞭炮,等着被赵文业,九纹龙和师爷辉点燃,还有街坊的很多小孩子和大人也都站到对面,都眼巴巴的望着鞭炮,等着看这几串长长的鞭炮炸响。

    “好啦!”宋春良把几根竹竿都一一固定架好,站在天台顶上朝下挥挥手,开口叫道。

    赵文业,九纹龙和师爷辉分头去用香烟去凑鞭炮的引信,等噼啪声炸响,三个人也抱着头窜进了药店躲避。

    “过年啦。”

    听到外面震耳的鞭炮声响起,赵美珍感慨的说了一句,去年春节时,赵美珍还记得全家一家四口人,只包了素馅的饺子,除夕主菜是一小块腊肉,鞭炮也只是象征性的买了小小一包,木屋区门外贴的挥春,都没舍得花钱请人去写,是让儿子宋天耀写的。

    可是今年,赵美珍手里忙碌着分装糖果蜜饯,眼睛却朝客厅里望去,娄凤芸,芬嫂,孟菀青,宋雯雯,以及身边和自己一起动手的妹妹赵美珠,再算上外面放鞭炮的几个男人,孩子,足足十几个人。

    去年时除了宋雯雯买了一件新衣服,自己夫妻和宋天耀都没有添置衣服,但是今年,赵美珍低头看看身上穿着的这件絮棉狐皮镶边团花袄,又看看客厅里正帮娄凤芸朝红封利是里放零钱的孟菀青,今年十几个人的新衣服,全都是孟菀青送来的。

    这位孟小姐早在半月前就让裁缝过来量了尺寸,今天一大早就特意赶来,每个人都是由里到外连鞋在内的两套新衣,也不知道这个孟小姐家里到底赚了多少钱,自己穿的这件小袄,领边和袖口都是用狐狸皮镶了边的,据说和那些上海裁缝店里的名贵衣服用了同样的面料。

    娄凤芸好像也赚了很多钱,此时客厅桌上几沓特意准备的崭新零钞都是她带来的,正被她和孟菀青,宋雯雯,芬嫂几个人朝红封里装着,这些红封是留着她赵美珍和宋春良给登门拜年的街坊晚辈准备的,每个红封里面,五张崭新的一元纸币,看那几沓,加在一起怕不是得有五六百块?

    外面炸响的鞭炮,此时手里的蜜饯糖果,是咸鱼栓的妻子芬嫂从杂货店带来的,家里这几天的粮油蔬菜,鸡鸭鱼肉,是师爷辉让天明公司的工人开货车送来的。

    从近年尾之后,赵美珍才发现,自己一家似乎都没有出钱买过年货,想买时,全都有人已经准备好。

    “还好你家这栋楼有四层,不然这么多人,一层房间可招呼不下。”赵美珠在旁边帮姐姐把最后一点糖果收入喜袋装好,在旁边也感慨的说了一句:“这大大小小几个姑娘,都是阿耀的女朋友?”

    赵美珍摇摇头,想起当初儿子离家时表现出的一些疏远,有些无奈的说道:“我也不知,阿耀大了,不像过去一样听话,我和他老豆又不敢再管,之前未发现阿耀花心,记不记得当初木屋区的素贞?那时阿耀整天就黏着素贞,眼里只有素贞一个人,如今倒好,听阿芸对我说,阿耀还有个鬼妹女朋友,头发都是红色嘅。”

    外面的赵文业,九纹龙,师爷辉等人放过了鞭炮,此时有说有笑的回到了二楼,赵文业如今脸上已经微微有了些胡茬冒出来,双眼也比之前做苦力时更有神,走到赵美珍身后开口问道:“珍姨,耀哥呢?”

    他一开口,客厅里的孟菀青和娄凤芸马上就把眼睛望了过来,她们一早过来就没有看到宋天耀露面,只是两人对坐,谁也不好意思主动问起。

    “看他阿爷和三婶去了。”赵美珍听到赵文业问起儿子,气呼呼的说道:“一大早就自己开车出了门,在后面叫他,他都装听不到,以为我不让他去?我是想让他装些年货送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