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轮开始放水,船体慢慢下沉。

    船员们注视着江面上一?艘艘陌生或熟悉的船舶,眼含热泪,直到一?条小船来接他们上了军舰,视线依旧未离开滚滚江水。

    天色将明,沉船任务终于完成。

    沪市,一?处临时会议室内气?氛剑拔弩张。

    贺东亭拧眉坐在右侧,面沉如水,一?言不发。

    会议桌上为首的三?人皆穿军装,贺老?板对面几人或站或坐,每个人脸上的神情都带着怒火,有一?个络腮胡男人径直拍了桌面,把?水杯都震得晃动,他眼里带了红血丝,声音更是?粗哑,连声斥责追问:“贺老?板昨日英勇大义,苏某敬重你为人,但今日之事未免太过?偏颇,是?问在座谁的船厂没有牺牲?为何我们的船沉得,福泉庄的船沉不得?!”

    一?旁的人也带着满面疲惫,显然一?夜未曾睡好:“是?啊,大家都是?为国?战牺牲,没有理由只对一?家公司网开一?面,唉,还请给出一?个说法……”

    “贺老?板,我王家接到消息,可是?二话不说沉了三?艘轮船哪!”

    众人议论纷纷,原本?就是?心头割肉,此刻稍有一?点不公立刻就被无限放大,一?时间还有人质问起贺东亭和蜀地谢家的关系,俨然成声讨之势。

    贺东亭依旧坚持摇头,沉声道:“福泉庄的船,不能沉。”

    姓苏的那个男人瞪着眼睛道:“那是?为何!他蜀地的船比我们的都金贵,收到战令,还能违抗不成?!”

    贺东亭道:“正是?因它是?蜀地的船,才沉不得。”

    有人冷笑:“怕是?和贺老?板沾亲带故,为子侄开脱吧!”

    有些原本?就同贺东亭平日里有生意?竞争,说话也不甚客气?,而大多数则是?敬重贺东亭为人,越是?如此,越是?失望,此刻也在抬头盼望他说些什么。

    “正因眼下危难之际,军政署催迁在即,莫说那数万吨军需物资,就是?工矿、砂厂等等器械运输,都需要船舶,我与诸位行驶至湘江流域尚可,但若入川江,非福泉庄的船不可!川江湍急,路险且窄,谢家的船常年往返于此因而船身?狭长,和我们的船完全不同。莫说你苏家几艘江轮,就算是?我的江安轮也不敢轻易入得,九月之后水情严峻,届时即便有老?领江也要谨慎操作,江道狭窄,泄滩难下……”贺东亭看?向在座众人,视线环视一?周,“若想保住工业之星火,谢家的船,不能沉!”

    “可军令如山,这沉船塞江的任务……”

    贺东亭沉声应道:“船,由贺家出。”

    数日后,阻塞田家镇航道的船,果然是?贺家出的,亦或者说是?白贺二家通力合作。

    白九爷承担建造了四?艘大型钢骨水泥船接替轮船,此举挽救下十六艘大轮,确保了南渡航线之能力,也立了最关键一?功。

    时间紧迫,钢骨水泥船数量不够,贺东亭将贺家船舶公司老?旧船只一?并沉入江中,构成江面第三?道航线。此次任务招商局共下沉七艘,海军军舰八艘,民营海轮沉江共十八艘。

    江上防线初步告成。

    沉船任务中,贺家承担了最多的船只。

    同月底,贺东亭引退,战时水运调度一?职落在更为年轻的白九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