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正午,艳阳高照。

    黑木鎏金的华盖马车自九山之上缓缓而下,再美的世外桃源也激不起越瑞鹤的兴趣了。他铁黑着四方脸,吊梢眼因为神色不悦眼角平添几分狠厉。

    “荒野蛮人。”他咬牙切齿骂道,随即又补了一句,“岂有此理!”

    “殿下不必动怒。”福德闻言赶紧给主子排忧,“九山族人久隐于山中不出世,礼数教化于此等人还不及山中一株草药分量重。先帝也曾说过,九山族有族规,族人不可为帝为王,只这点就叫汉地九州、北疆七族多少帝王都对此族垂涎若渴。偏他们的根扎在九山,生死不离此地,这对我岳国大有裨益,故而先帝早就有言:可放任,可拉拢,可以礼待之,万不可生倾覆之心。”

    越瑞鹤神情略显惊愕。他从未听过“九山族人不可为帝为王”这一说。

    不过旋即哂笑一声,心道,难怪父皇要福德跟他一道上山。今日,倘若没有福德,想要九山女进宫恐怕还需周旋几回。这人要是待在九山不出,他自然没办法,如若进了宫,嫁与不嫁都由不得一蛮荒小族。

    “先帝嘱托自不敢忘。”他沉声道,“此一行,你功不可没。”

    福德赶紧勒紧缰绳,接着跳下马车跪在山路上,以额点地,语带惶恐道:“奴惶恐,为殿下效力岂敢邀功,今日奴屡屡造次,还请殿下恕罪,饶奴不死。”

    今日几次出言提点这位主子,已是以下犯上,又在太朱堂未得主子允许擅自开口,虽说有功,但他深知这位大皇子的脾性,独断专行。如今能给他好脸色看,不过是看在陛下的面子上。如若惹恼这位,哪天皇帝驾崩,第一个倒霉的便是他这个曾经“出言不逊、以下犯上”的老太监。

    “事从权宜,如若无功而返,父皇定会震怒。”越瑞鹤望向几里地外隐现的庄子,“起来吧。”想到那个九不服,又是一阵头疼。这九山就没个正常人?

    “谢殿下。”福德爬上马车,架马前行。

    玄兔庄庄口的歪脖树上下挤满了听故事、看热闹的小孩儿。

    树下,一位穿短褐的花甲老头拿着把打了补丁的蒲扇,盘膝坐在鼓凸出地面的老树根上,他脖子上挂着个巴掌大的粗布袋,枯枝似的手指时不时伸进去捏出两颗干果仁扔进嘴里,一边嘎嘣嘣嚼着果仁,一边讲着庄上老中青三代听了八百遍且能倒背如流还能默写的三族秘莘。

    “我且来考考尔等,”老头的嘴瓢了似的,边说边往外喷干果渣滓,是以,他前面空无一人,只几只还未吃晌饭的鸡在地上啄来啄去,“岳国三大族,是哪三个?”

    “盘踞岳国疆土三百多年的越家!”听过这一回十二遍的小孩儿抢答道。

    “这‘盘踞’用的甚妙。”老头拿蒲扇一敲小孩儿的脑瓜顶,抬手扔了一颗果仁到张嘴等吃的小孩儿嘴里。

    “菜啊爷,盘踞何意?”一个四五岁的小孩儿问道。他年龄小,一副兴趣满满的样子,一看就是还未被老头的裹脚布似的故事荼毒的稚子。

    “霸占之意,好比,”老头扇子一摇灵光一闪,“前日辰时庄主在某家用的早饭,早饭毕,庄主忽觉困乏于是睡了半日,晌饭依旧在某家用,晌饭毕,庄主又觉困乏……”

    “于是又睡了半日!”一群孩子齐声道。

    老头甚是欣慰地点点头,“庄主盘踞某家两日,某家米尽肉绝。此乃为盘踞之意,可懂?”

    那四岁小孩儿懵懵懂懂地点头,突然眼睛瞪大,然后起身拔腿朝家里跑去。

    “何故如此惊慌?”老头把扇子搭在额头看那娃娃跑的一骑绝尘,短胖的两条腿抡圆了跑,竟然跑出了残影。不禁感叹,此子骨骼清奇,甚好甚好。

    “哦,庄主今日在他家吃晌饭。”一小孩儿笑嘻嘻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