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河浮桥一断,完颜昌立即下令沿岸所有军队抛弃辎重,放弃黄河沿岸的各个州县与堡寨,全部收缩回汴梁。没法子,他手头只剩下五千可战之兵,刚够布置防守汴梁四面八壁。与其分散兵力守那些防御薄弱的城池,损失宝贵的兵力,倒不如集中防守汴梁这样的坚城。至于郑州那边,再守已无意义,但不守又能如何?

    三月二十八,最令完颜昌担心的事情发生了——军队发生哗变。

    驻守在汴梁以北的酸枣与阳武的两支军队,新附宋军发生哗变,杀掉本军三名契丹谋克,以及大小军将及数十异族军士,举城向天波师输诚。消息传至汴梁,军中大哗,许多签军与新附宋军的军营中,气氛开始发生微妙变化,看向契丹人与渤海人的眼神颇多不善。如果不是有完颜昌的女真合扎精锐卫兵的淫威镇压着,真不敢想像会发生什么。

    郑州那边,在天诛军派出一名大嗓门信使,手持大喇叭,在郑州城下宣布黄河浮桥被天火焚毁之后,金军军心大乱。隔日,天诛军刚派出两个旅发起试探性进攻,毫无战意的五、六千金军竟然一触即溃,弃城而逃。被围三阙一的天诛军骑兵一路追杀过汴河,直至距离汴京城不足七里的板桥,才被二千出城接应的金军挡住。

    拔离速率二千余残兵退入汴京,刚向完颜昌交令,回营后立刻病倒,高烧不退。拔离速也是年近五旬的老人了,这大半个月炼狱似地征战。一败再败,侄儿垂危,老友重伤,城池一个个丢,军兵一批批少……没有最惨,只有更惨。拔离速的精神元气及生命力已被一点点榨干,一交卸军令,再也支撑不住,身体所有的隐患与既往的旧疾一下爆发。

    拔离速,这头战狼终于倒下了。并且再没能离开床塌。

    如今。唯一能支撑局面的,就只剩下完颜昌了。

    盘点手头力量,汴京城内共有近万军兵,正兵却只有三千。不过眼下是守城战。就连役夫都可以派上用场;粮秣可支撑两个月。箭矢可支撑半个月……但是,士气能支撑多久?暗流涌动能压制多久?

    四月初二,三万中原集团军包围汴京。同日,狄烈率百人近卫队从滑州动身,与中原集团军主力部队汇合,将汴京城外西南五里处的青城宫辟为中原集团军大本营,并正式接过中原集团军的指挥权。

    命运真是无常,四年前同样发生过这样的场景,只不过,当时围城里面的是赵宋二位官家与百万军民,而围城之外,则是数万金军。如今不过区区数年,城还是那座城,人却已来了个大挪移,由城外挪到城内。当年耀武扬威的入侵者,如今取代了当初百万宋**民的弱者角色。

    当年在城外叫嚣的强盗,此刻却沦为墙内的乞命者。

    只有到这种兴亡时刻,一国之盛衰,一军之强弱,对每一个个体的命运,才凸显得那样的紧密相连,不可或分。

    狄烈所选择的大本营青城宫,原为北宋皇帝郊祭的斋宫,里面宫殿楼台什么的都很完备,而最具讽刺意味的是——这里正是当初金军二围汴京时,金军左副元帅完颜宗翰驻扎之地。

    而杨再兴的第一整编师,则驻扎在汴梁城东北五里的刘家寺——这里正是当年金军右副元帅完颜宗望的驻军处。

    完颜昌登上南薰门一看,就知道狄烈是故意的,赤果果的羞辱,恶狠狠地打脸,还有比这更令人吐血的么?

    所以完颜昌很干脆地吐了一口血,是耻辱?是悲愤?是绝望?或者都有……

    退路已断,援兵已遁,强敌重围,孤军危城——达成任何一条,都足以让一支军队军心涣散、绝望崩溃,更何况满足了所有条件!

    那么,满足了所有条件的完颜昌与他的孤军,又会做何选择呢?

    狄烈也很想知道,所以,他否决了何元庆、董先的强攻汴梁城提议。而是派出了一个使者——准确地说,是一个俘虏。

    当这个使者吊筐入城,被带到完颜昌面前时,这位神经已经被天诛军屡屡刺激得麻木的金军元帅左监军,还是再一次激得从案后腾地支起半边身体,失声唤道:“鹘拔鲁?!是你!”

    嗯,这位临时使者,正是缩头湖大战的俘虏——完颜昌的女婿、蒲察鹘拔鲁。

    此时的蒲察鹘拔鲁,容色憔悴,眼窝深陷,遍布血丝,脸上长满疙瘩,嘴唇尽是燎泡……若非极熟悉之人,根本没法认出他来。

    蒲察鹘拔鲁伏拜于地,顿首大恸,泣不成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