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天荡的“荡。”就是“积水长草的洼地”之意。这样的地方,小船可以自由进出,中型船就有些麻烦,大船入内,须循中间水位较深的路线,否则极易被水草缠绕,进退不得。

    当初兀术军慌不择路,误入荡内,就有包括中军指挥船在内的好几大战船,被水草淤泥弄得差点搁浅。如果不是追兵的船更大,更不敢进荡内的话,估计黄天荡之战早结束了——主帅被擒还打个什么劲。

    金军稍大些的战船,进出荡内,都是沿水草杂物清理较干净、水位较深的正中线直进直出,不敢有半点跑偏——这也是宋军只能围困,不能借着水战优势,入荡内剿杀的原因。毕竟一旦打起仗来,耗子,哪里还顾得上是走直线还是曲线?宋军多是大中型战船,一旦陷入荡内,结局立马被翻盘。这样的蠢事,熟知水战的韩家军自然不会干。

    因此,黄天荡之战,胜负关键就在一个“围”字。但是,这一切,将在正月二十二这一天发生重大转变。

    凌晨,天色灰蒙,江风呼号,有丝丝细雨。时近惊蛰,长江风向已由往日的西北风转为东北风,黄天荡出口,即为下风。

    宋军在长江北岸的连环水寨一片静谧,寨墙上巡兵手中的火把,在氤氲的江雾中,发出蒙蒙红光,飘忽迷漓,有种雨夜奇谭的凄迷。一个头戴斗笠、持竹杖,披蓑衣,与这迷漓背景很衬的不速之客,倏然破开江雾,闯入巡兵的视线中。

    “来者何人?止步!速速报上来意,否则箭矢无情。”

    面对数十支映着火光的森寒箭镞,来人停步,伸手入怀,取出一封书信,向巡兵示意。

    书信很快传到随军记室手中,记室展开一看,大惊,慌忙上报。很快,数条小舟从水寨西闸驶出,迅速被江雾吞没。

    来人随后被带到中军行营,诸将在座。正中上首,一身鎏金山文甲,宽脸虬髯,浓眉虎目,带着绥德汉子特有的彪悍气息的韩世忠,目光如炬,盯住来人。

    “上坐者就是都统制,跪下参见!”押解卫兵大声喝斥,却被韩世忠所止,挥手让卫兵出去。上下打量来人,摇摇手中的书信,问道:“你是何人?这书信是何人所写?信中所言是否属实?”

    “韩左军提问真如大军迅击,又快又猛。”来人掀开斗笠,露出锃亮的光头与醒目的戒疤,竖掌为礼,“贫僧普惠,长芦崇福禅院知事僧是也,奉普伦师兄之命,特来相助缩头湖大破金人之天波水师张师长——便是写这封书信,命贫僧交给韩左军之人。”

    “天波水师?张荣?”韩世忠点点头,“听说过那场大战,这张敌万也算是一条好汉。这书信上所说之消息,若当真出自他的口中,倒是有可信度。只是,本将与张敌万素昧平生,这手书也不是他一个打渔人能写得出来的,如何让本将取信?”

    普惠很想说,他亲眼见到张荣提笔书信,但转念一想,若非自己亲见,恐怕也不会相信一个打渔杀家出身的强梁,竟不需文吏,自行提笔疾书吧。当下微微一笑:“韩左军身系一军之生死荣辱,理当谨慎。贫僧多说无济,韩左军多疑无益,一切就让事实来证明吧。”

    普惠所说的“事实。”在半个时辰后,由一阵急促的禀报声证实:“报——启禀都统制,金军正开凿老鹳河故道,尚差两里就要凿通!”

    “什么?!”韩世忠拍案而起,帐下诸将也炸开了锅。

    “都统制,赶紧绕道截击吧,不能让北虏跑了!”

    “都统制,让我带军前去截击。”

    “我去……”

    “谁也不能去。”韩世忠冷冷一句话,给诸将当头浇了一盆冷水,“安知金军不会分路突围?我军本就船寡人少,分兵必薄,易为敌所趁。而且,此时欲绕道老鹳河口,至少需一个时辰,只怕……来不及了。”

    军帐中陷入沉寂,只余一阵阵呼哧哧的粗浊喘气声。

    韩世忠盯住立于帐列角落的普惠,陡然开声道:“和尚,你看那张敌万有多少船只与军兵?”

    普惠合什回答:“有大小战船六十艘,俱为快舟艨艟,军兵数千,俱是水上好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