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雨势见小,雷电暂歇,天黑乎乎的,分辨不出确切的时间。沈安然看了几页书,熬夜后的疲惫袭来,眼皮开始打架。她放下书,把大灯关了,将床头的灯光调成睡眠模式的暖黄,钻进了被窝里。

    不安稳的梦境来势汹汹。沈安然看见年幼的自己站在代孕育儿院的育婴室外,弃婴的啼哭撕心裂肺,工作人员的抱怨刻薄恶毒,联系买家的言行虚伪谄媚,一切声响刺耳得令人心悸。

    画面一转,她坐在前往台湾的飞机上。窗外是湛蓝如洗的浩瀚晴空,她怀着满心的憧憬,伸出食指在窗玻璃上描摹云朵的各种形状。飞机落地,进入乔家,她见到了笑眼宛似月牙的乔云,开始了被圈养的生活。

    一道午夜的惊雷震碎了所有的糖衣和天真。暗沉沉的夜幕不见一点星光,古老陈旧的街道尚在酣睡,昏暗的路灯下,沈安然站在孤儿院的门口,目送那辆黑色轿车绝尘远去。乔家夫妇的两句警告言犹在耳,她望向孤儿院的大门,庆幸还能有容身的地方。

    忽然大雨滂沱,歇斯底里的叫骂盖过了雷声的轰鸣,如注的雨水混合着腥膻的血液朝她涌来。她拼命后退,却退无可退。血水犹如一只怪兽,叫嚣着吞噬了她的双脚,淹没了她的双膝,直到漫过腰间,没过头顶。她睁不开眼睛,胡乱地在一潭腥红里挣扎浮沉,动作渐渐变得绵软无力。

    恍恍惚惚间,耳膜被一阵“咚—咚—咚”的闷响震动。隐隐约约地,她听见有人在喊自己,一声又一声,节制而沉稳。她本能地想要循着声音的源头游去,海草缠住了她的双脚,怎么努力都挣脱不开。“咚咚咚”的频率减弱,对她的呼唤也逐渐依稀渺茫,对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的渴望给了她十足的动力,她终于撕拉开了缠脚的海草,拼尽全力游了过去。

    一道强光出现,沈安然接触到一片柔软和温热。等适应了光亮睁开双眼,她发现那片柔软和温热是来自黎瑾瀚的怀抱。他开完会有段时间了,来叫沈安然吃晚饭,敲门喊了几声,房内一直静悄悄的。以为她不在,他准备回房拿手机给她打电话。没走出几步,房门猛地被拉开,她惊魂不定地冲了出来,和转身去看的他撞了个满怀,惯性地往后倒去。下意识地,黎瑾瀚伸手捞住了她。

    连续的噩梦让沈安然筋疲力尽,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浮木,风雨中飘零的鸟儿找到了树洞,她紧紧箍住了黎瑾瀚。黎瑾瀚浑身酥麻,怔忡了好一会儿,才将悬在半空的手臂落到她瑟瑟发抖的身上,轻抚着她的后背给与安慰。

    他的手掌宽厚而温暖,沈安然的心慢慢安定了。清醒后她惊慌地松开手,向他道歉:“对……对不起,我做了噩梦,所以……”

    黎瑾瀚想说“没关系”,目光无意扫过沈安然的胸前,当下红了脸,偏过头不再正视她。沈安然低头一看,脸上立即涌出大面积的绯红,慌忙背过了身——

    噩梦惊出了她一身冷汗,白色衬衣湿得近乎透明,紧紧贴合在身上,什么都能一览无余。她后悔不该图舒服,在睡觉前除去胸前的束缚,可是……可是谁睡觉的时候不会呢?谁又能预见会有这种社死现场呢?

    沈安然在羞赧和懊恼中关上了房门,黎瑾瀚也尴尬地回了自己的房间。脸上的热度没有消褪,脖子跟着发起了烧,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心却跳得更加厉害。一个在商界成为了传说的人,面对这种情况,却是一点经验都没有,想不到合宜的办法化解彼此的难堪

    苦恼至极,黎瑾瀚打开了电脑网页,企图在搜索引擎里寻求到答案。有相同境遇的不止他一个,可相关的回答里不是自以为幽默的恶臭发言,便是毫无用处的废话,起不到一点实质性的帮助。思索思索再思索,犹豫犹豫再犹豫,黎瑾瀚拿起手机,拨出了一个号码。

    “喂,大哥。”黎从曼的声音在电话里响起。

    “怎么是你?”黎瑾瀚一愣:“徐姨呢?”

    “妈和爸出门散步了,手机没带。”黎从曼拿着啃了一半的苹果,重新窝回了沙发里。

    黎瑾瀚挠了挠自己的后颈,没有说话。

    黎从曼问:“有话要我转告吗?”

    这种事自然不能告诉黎从曼,黎瑾瀚搪塞道:“没什么,问候一下。”

    “咦?今早不是打过电话了吗?”黎从曼觉得奇怪:“而且明天就回国了……”

    “这边天气还是很糟糕,明天不一定能飞。”黎瑾瀚解释。

    黎从曼巴不得自家大哥和沈安然多多地单独相处,好好培养感情,听到这话,心里的窃喜藏都藏不住。她咽下嘴里的苹果,嗤嗤笑出了声:“没关系,不着急,家里全安排好了,你们什么时候回来都行。”

    黎瑾瀚完全能想象出小妹八卦的嘴脸,只是他现在没心情说笑。正打算借口去吃饭挂断电话,黎从曼突然激动:“爸妈回来了。妈,大哥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