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沉吟与戴朝歌的相识与相知,大有一种穆桂英三擒三纵杨宗保的意味。

    先是李沉吟见校报上,刊登了一篇题为《垮掉的一代——论陶艺世家的未来》的文章,作者是戴朝歌。

    “你凭什么认为陶艺世家后代,是垮掉的一代?”他去校报办公室找到戴朝歌,义正辞严地问道。

    “因为陶瓷世家的后人里,只有李沉吟还在认真做陶艺。”朝歌的眼睛又大又亮,像是湖面上碎掉的阳光,沉吟与她对视的刹那,一时忘记了自己已准备好的措辞。

    采蓝陶艺世家有华、赵、李、司空四家,各家都曾有自己的技术与产业。华家以华彩得名,主要是用各种釉上彩做拼贴装饰,打破了古代瓷器装饰的布局,形成了现代陶瓷装饰艺术的新风貌。赵家则以陶瓷雕塑成就最为突出,造型浑厚朴茂,国家领导人曾用赵家的雕塑作品作为外交礼物。司空家祖上以烧美人祭闻名,后因烧红技术的发展,司空家的美人祭地位下降,于是改行投资陶瓷文化产业。采蓝大学、博物馆及美术馆的建造,皆有司空家的功劳。而他们李家,则是以水点青蓝瓷绘技法闻名,这一技法由湖南醴陵釉下五彩演变而来,通过拓水与拓料,使得陶瓷绘画有如水墨画的空灵。

    “如今华茂年事已高,其子孙亦不从事陶瓷艺术创作,只是在几个艺术组织里挂着虚职,守着祖上留下来的展厅和房产过日子。赵家从事罗汉制作多年,却做得千篇一律,再无祖上精彩。司空家早就不做陶艺了,而改行投资建学校及美术馆。现在唯一的星火就只有李家后人李沉吟了,可不是垮掉了吗?”朝歌在他一时语塞之际,逻辑清晰,娓娓道来。

    “你没听说过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吗?”沉吟缓过神道,“传承的方式有很多种,就拿司空家来说,他们不做陶艺,但是培养更多人做陶艺,比技法传承更为重要的是精神的传承。”

    “你是李沉吟吧?我欣赏你很久了。”戴朝歌说着主动伸出了手。

    这种感觉就好比是他聚集了千军万马,准备打一场漂亮的仗,结果对方却主动献上了自己的城池。

    隔天他在校刊上看到了一篇《星星之火可以燎原》的文章,作者还是戴朝歌。这一次客观分析了当前采蓝陶艺世家的发展状况,并对采蓝瓷业发展前景做出了乐观的估量。

    “你说这个戴朝歌,是不是为了吸引你的注意?”四舍叼着一根烟若有所思道。

    “肯定是,先是批判博得关注,接着赞美以赢得君心。”五入附和道。

    “可是不至于啊!戴朝歌,那个人是戴朝歌啊!不仅长得漂亮,还有一支生花妙笔,简直是才貌双全的女生代表。追她的男同学,已经从学校排到我们工作室了!”四舍欣赏戴朝歌,但是他的欣赏,只是停留在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上。

    五入道:“我们沉吟也不差啊!论家世、样貌、才华哪样不是采蓝大学里拔尖的?”

    正当他们猜测纷纷时,戴朝歌又在《采蓝晚报》上投了一篇《执行与构思》的文章,集中报道了李沉吟父亲李何枝如何指使抢手代笔,引起了很大的轰动。李何枝不得不在采蓝大学的讲座上,公开发表申明以正视听。

    “我也是反对指使枪手代工,作品完成后再由艺术家敲上专用印章的作伪行为,但我的作品是我的创意和技术工人的手一起创造的,算不得抄袭与指使枪手。”

    “可您介绍作品时,并没有提及合作伙伴。您让技术工人为您实现想法,理应让外界知道这一事实,以显示对他人劳动成果的尊重。”戴朝歌据理力争。

    “他们只负责辅助工作,主体部分皆是由我亲自操刀完成,他们只能算是我请的技术工人,算不上合作关系。而且,我认为作为一名艺术家不必亲力亲为,就像前不久杜康等人在采蓝捣弄的行为艺术‘放下你道德的鞭子’,通过青年男性用铁链,牵引三名在地上爬行的年轻女子,表达出呼吁社会关注女性权益的主题。且不论这场行为艺术的效果如何,批评家不会指责艺术家在将想法付诸行动过程中,没有用铁锤与熔炉打制出拴人用的铁链。也没有人会指责钱亦《化蝶》里,她没有参与每一只蝴蝶的制作。”

    在场的大学生和记者们纷纷给李何枝鼓掌。有人在台下问李何枝,如何看待这些质疑的声音。

    “我从业以来,一直备受质疑,但我依然鼓励质疑的声音,我们陶艺界需要敢于说话的年轻人。”李何枝以老者姿态答道,又得到大片的赞许声。

    李沉吟见朝歌已失势,却还站在原地愤愤不平,欲言又止,赶忙将她拉出了讲座礼堂。

    “拉拉扯扯的干什么?”朝歌被沉吟拉到礼堂外的台阶上,面带愠怒道,“你拉我出礼堂,是因为我批判的是你的父亲?”

    “他明显是有备而来。”李沉吟冷静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