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命真的不可违吗?朱靖漪坐在马背上思考着这个问题,从身后的箭筒里抽了支白羽箭出来搭在弓弦上,将箭头对准百步外的靶子“嗖”的一声稳稳射了出去。

    箭如流星,顶在第一支箭尾端从中将它劈成两半又插进靶心,容芳大为惊叹的捡起落在地上的羽箭残骸,一路捧着小跑至朱靖漪马前双手恭敬递给她道:“奴婢恭喜陛下,您的箭术又精进了许多。”

    “狗奴婢,这还用你说”,朱靖漪笑骂了容芳一句,脸上的神情虽然满是得意,可一直紧锁着的眉头却难掩心中忧虑,容芳看出她的不对劲,于是试探问道:“陛下可是有了什么烦心事?”

    朱靖漪低头看了容芳一眼,摇头否认道:“这天下还能有何事可以让朕烦恼?你就不要乱猜了。”

    容芳转念一想,的确是这样,今年是朱靖漪登基在位的第五个年头,她自小痴迷武学又熟读兵法,胸中怀有韬略万千,作为先帝太女时就曾亲自领兵在漠北草原与塞外不肯臣服卫朝的乌赫诸部苦苦鏖战三年,最终打得她们俯首称臣,守下了大卫先祖们一代代传承下来的这份江山。等她真正当了皇帝,自然更是威名远播,用种种手段压制的朝野上下群臣拜服,四海之内民心稳定。

    朱靖漪见容芳逐渐陷入了自己的迷思之中,也不去理她,只是信马由缰的骑行到更远处,脑海中回荡着钦天监监正昨夜匆忙入宫面圣时嘴里惶恐的话语:“陛下,微臣夜观天象,发觉西南方向有异变,除却长京上空,还有另一颗紫微星正在那里孕育成型,若是……若是等到那颗多出的帝星降了世,只怕到时候……到时候……”

    剩下的话,钦天监监正提起袖子来回把额头抹了十几遍也哆嗦着没敢再说出来,朱清漪挥手让她退了出去,一个人登上数十丈高的接仙台仰望穹苍,熠熠星辉汇聚成的银海在她眼前缓慢流淌,就像一首古老而没有结局的歌谣,将这片大地上曾经正在以及将要发生的所有事情都逐一吟唱。

    紫陵贺兰氏,这个存于世上千年之久的庞大家族,朱靖漪已经不想也没有耐性再继续容忍下去了,前几日她派去贺兰家的探子给她送来了密报,本代贺兰氏家主贺兰茹的正夫温氏半月前被大夫诊出了身孕,如果温氏肚子里的那个孩子真的肩负天命而生,那么朱靖漪就要把她以及整个贺兰族都毫无保留的铲除掉,朱靖漪需要这样的丰功伟绩来为她日后记录在史册上的篇章增姿添彩,她也急需向世人证明她是多么英明神武的一代帝王。

    很快机会来了,十几天后的某日,朱靖漪乔装出宫到城外的山上去打猎,回宫途中路经时任御史的冯央家后门外时,忽然有一个男子端着个木盆走了出来,扬手将满盆污水一点不留的兜头泼到了朱靖漪脸上。

    “没眼色的东西,看我不砍了你的双手来向我家主人赔罪!”随行的侍卫见状,怒喝一声的同时翻身下马拔出剑来对准那男子手腕就要狠劈下去。

    冯府管家闻声跑了出来,见到高坐在马上又狼狈不堪的朱靖漪后吓得几乎魂飞魄散,跪在地上汗如雨下,瑟瑟发抖道:“陛……陛下请恕罪……这是我家大人的远方表弟,因为家乡闹瘟疫没了亲人,所……所以赶来京城投奔我家大人,您……您仁慈,就开恩赏他一条全尸吧。”

    朱靖漪没有心思去听冯府管家到底在啰里啰嗦的说些什么,只是居高临下的用眼打量着那个垂头跪在马前,始终不发一言的男子,挥鞭指着他道:“抬头,让朕看看你的脸。”

    那男子不知是被吓傻了还是压根没听到朱靖漪的话,动也不动一下,有侍卫刚冲上去用手碰了碰他的脸颊,就被朱靖漪一鞭子抽开冷声喝骂道:“你们都不许动手,让他自己来。”

    “叶连,叶连……”冯府管家在那男子旁边小声哀求着,他终于肯扬起头让朱靖漪看清了他的样貌。

    多么平平无奇又乏善可陈的一张脸啊,朱靖漪觉着无趣,策马带着侍卫们离开了,留下个劫后余生又惊魂未定的冯府管家大怒着站起来不停扇了叶连好几巴掌道:“你个丧门星,今天差点被你害死了!”

    到了晚间,朱靖漪留宿在了一位才入宫不久又圣眷正浓的皇侍宫中,姿容绝丽又身段柔软的皇侍侧坐在朱靖漪腿上,想尽一切办法讨得她的欢心,当皇侍的双唇就要和朱靖漪的紧密贴合在一起时,她却伸手隔开了他,只是有些意兴索然的问道:“你……爱朕吗?”

    皇侍不假思索的张口笑答道:“自古美人爱英雄,陛下智勇双全,雄韬伟略,是这世上身份最尊贵的女人,又有哪个男子会不爱陛下呢?”

    皇侍的回答是那样的适宜又得体,完美到朱靖漪忽然就腻味起他那张毫无瑕疵的脸来。

    朱靖漪扔下一脸不知所措的皇侍独自去了御花园中漫步,她身旁围绕着各式各样美丽的花朵,就像充斥在她后宫里的诸多美人,从明艳动人到清俊雅致应有尽有,可是……朱靖漪蓦然想起今天傍晚在冯央家门外见到的那个男人,虽然容貌并不出众,但他那的双眼睛……还真是叫人难忘。朱靖漪审视过尘世间太多充满欲望的浑浊眼睛,而叶连的那双则有些过于明澈,就像拂晓时颤动在花蕊间的一滴清露,被风轻轻一吹就滚落进朱靖漪心底,在那万年都不会消融的冰雪之地激起一丝若有若无的浅浅涟漪。

    朱靖漪既对叶连起了兴趣,大内密卫很快便查清了他的身世,并于天亮之前将密报呈到了朱靖漪手上。叶连祖籍浔关,出身于当地一个颇有名望的琴师家族,她的母亲曾以一首悠扬婉转,荡人心肠的《泣秋曲》而技惊天下,成了不少王公贵族宴会场中的座上之宾。不过叶连是个福薄的人,去年浔关城中流传的一场瘟疫无情的夺走了疼爱他的母父以及两位姐兄的性命,侥幸活下来的他再无别处可去,只能带着家传的一把鸣幽琴来京城投奔表姐冯央。不过冯央也真是个不会怜香惜玉的……朱靖漪两手合上密报,在心中嘲笑着冯央的好盘算,将叶连送给年过耄耋的朝中高官做夫侍岂不有些可惜,倒不如把他调/教好了赐给年华正盛的贺兰茹,朱靖漪不相信这世界上有永远存在的真情,也十分想见识一下贺兰茹对她那位正夫的爱意是否真如传闻中所说的那样忠贞不渝,坚不可摧。

    冯央心思玲珑,从管家嘴里听说了发生在自家后门外的这件事后,不等朱靖漪示下,便在第二日先行递上了一道折子,以赏花的名义邀请朱靖漪莅临到她府上品茗。朱靖漪如约而至,期间还被上来奉茶的下人不小心泼了一身的水,冯央心惊胆战的带着朱靖漪来到一处颇为僻静的客房门外,恭送她进去更换衣物后就悄声退了下去。朱靖漪不意外在里面见到了被人精心装扮过的叶连,于是无声勾起嘴角笑了笑道:“朕知道要你嫁给那黄土都埋到脖子的王太师做小实在是委屈了你,你若是肯入宫帮朕做一件事,朕可以答应你一个条件”,朱靖漪停顿片刻,想了想,加重语气道:“无论什么都可以。”

    叶连没有过多犹豫,很快回道:“我只想拿回我母亲留给我的那把琴。”

    朱靖漪对叶连提出的这个条件并不感到非常讶异,她微皱起眉,再度问叶连道:“你可想好了?就这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