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人来人往,不时有人往这灌饼摊儿望上一眼,暗地里猜一猜这姑娘是哪家的贵女。

    “贺校尉?”百花低头去看他的腿,见他仍拄着拐杖,不由得奇道,“贺校尉不在家里养伤,怎么跑到夜市上来了?”

    贺群不好意思地低头笑笑“成日里困在屋里闷得紧,今日趁着贺兰不在偷跑出来,没想到遇上了公……姑娘。”

    店家手脚麻利地卷了两张饼、用油纸包了递过来,两人各自拿过一个、悠悠地往河边去。

    夏日里月色清明,照得东江水波粼粼。

    二人在江边寻了处干净的石阶坐着闲话,贺群瞧百花捧着灌饼吃得有滋有味,忍不住笑道“公主竟然吃得下这些。”

    “我从前也是在乡野小镇上长大的,”百花抬起袖口擦了擦嘴角,也笑道,“我倒觉得,这些小摊上的东西比宫宴还好吃呢。”

    贺群见她衣裳发髻都不似平日里齐整,加之也不信她会为了个鸡蛋灌饼只身跑出来,便开口问道“公主有什么烦心事么?”

    百花低头静默了半晌,轻声道“贺群,你想过要攻破大宋边界、入主中原吗?”

    贺群还是第一回听她直呼名字,心里有些隐隐的雀跃,待到听到后头这半句,却又镇定了下来,笑道“公主也许不知道,这夜市从前还要热闹许多,只这两年没了宋朝货品供应,、加之打仗消耗巨大、税赋加重,这才冷清了些。”

    百花回头望了一眼夜市,又听得他道“我等将士不过食君之禄、忠君之事罢了,要不要入主中原、自然有朝堂上的相公们计较。不过,等到这夜市再冷清些、这兴庆府里的茶肆酒楼再关上几家,即便有称王称霸之心又如何呢?”

    夏风裹挟着嘈杂声吹来,全然没有他话里的冷清之感,可偏远街巷关门闭户的场景,百花却是历历在目,这世道的生计困苦,百花也是有目共睹。

    “三川口一战后,宋朝停止了互市,兴庆府就不似从前热闹了,时日一久,这物价也疯了似地涨——从前还没觉得,近来翻看府上的账目,才发觉一匹绢竟要卖到五贯了。”百花轻声叹道,“饶是如此,朝中也还不肯止戈停战。”

    “军机大事,公主切勿再同人说起,以免祸从口出。”贺群忍不住提醒道。

    百花惊觉失言,忙四下望了望,好在此处偏僻、并无人迹。

    贺群低头欣然一笑——三川口一战后,满城皆言百花公主为宋求和、其中不乏唾骂其叛国之人,彼时贺群便不信那些闲话,坚信百花是因贺兰谷失守而劝归;而今听她亲口论起战争之见、知道她是心系民生、哀其多艰,心里更生出几分敬佩。

    敬佩归敬佩,贺群对这说法却仍有异议“公主忧心民生,陛下自然也会忧心民生,可这停战与否却不是我们说了算的。”

    百花闻言侧目,又听得他道“开战与否,宋朝可以选,我们也能;可是否停战,宋朝可以选,我们却不能。自我们对宋宣战的那一刻开始,我们就只能打到宋朝退让求和为止。如果不抓住每一个精准的战机进攻宋朝,任由宋朝阻绝贸易、封锁经济、伺机反攻,只怕这大夏国都保不住了。”

    以大宋富饶的土地、雄厚的国力,就算耗上数十年又有何妨,可大夏国真的耗得起吗?

    也许宣战的那一刻起,甚至从立国的那一刻起,大夏国就已经没有别的选择了。

    百花复而想起幼年在边宁部族的日子,那个时候父亲讲到党项人的先祖被朝廷扣留、被迫交出居住了近百年的土地;那个时候,太祖甚至牺牲了自己的父母妻儿,来保全党项民族的生息。

    从前的党项人甘于对中原的任何政权俯首称臣,可到头来竟是这样任人宰割的局面,实在令人唏嘘。

    ——也许这世道,弱者本来就没有选择和平的权利,若要谋得生存之地,只能以命相搏。